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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摔死    安顺三十年,大暑。    景帝驾崩后的第一个月,京城没有下雨,甚至不是阴天,一如许多年前皇后去世那日,晴空万里。    什么天下缟素,什么三界同悲,什么神明垂泪,都是写在史册上诓骗后人的。    容常曦站在掌乾殿外,眼前的景致已有些恍惚,时值盛夏,阳光灼人,她一早就来了,生生挨到太阳快要落山,一身白色对襟双织轻纱裳都湿了大半。    掌乾殿外静悄悄的,除了几个站定不动宛如人偶的侍卫,和偶尔经过的巡逻带刀侍卫以及匆忙绕过的宫女太监,没人敢靠近这儿,更没人敢往容常曦这里多看一眼。    她一个人站在那儿,下巴微微扬着,背脊挺的笔直,像一颗生在掌乾殿前的白桦树。    容常曦实在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一天。    她,康显公主,能有这天——那些个阿谀奉承,小心翼翼伺候她的下人不见了,那些个一天到晚围着她打转,想办法弄稀奇玩意儿给她逗她开心的皇兄们不见了,还有那个总是和蔼可亲地笑着,对她所提的所有要求都二话不说便同意的父皇也不见了。    一个两个,都死了。    容常曦想不明白,她只是病了三个月……三个月而已,怎么就变天了?!容景谦那个又瘦又矮又阴沉的,她最讨厌,也最害怕的便宜皇弟,怎么就成了皇上了?    皇上……    容常曦忍不住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昔日那人被欺负,被五皇子他们围在墙角殴打之时,谁能想到,一个最下等的奴婢所生的孩子,竟可以成为今日的皇上呢?    容常曦本以为自己要在殿外站到天荒地老,然而终于禄宽还是在太阳落山之前从掌乾殿里悠然而出,见了她,故作惊讶:“康显殿下什么时候来了?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    “本宫大清早便来了,掌乾殿这么多人,一个个都当本宫是死的!本宫要进掌乾殿,那几个狗奴才拦着本宫只差动手了!你还敢问本宫‘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容常曦的声音已因一日未饮一口水而嘶哑万分,骂起人倒还是中气十足,“你皮痒了?!”    禄宽太习惯容常曦的脾气,被骂了眼皮也不跳一下,只微微一笑:“皇上新登基事务繁忙,下人也跟着忙起来了,一时疏忽也没有办法,还望康显殿下息怒。”    若是往日,容常曦必然要一脚踢飞禄宽,然而此刻她实在心力交瘁,只盯着掌乾殿的大门,冷声道:“本宫要见皇上。”    禄宽一脸无奈:“您这又是何苦呀,皇上他真的很忙……”    “本宫说的不是坐在掌乾殿里那个皇上。”容常曦打断禄宽的话,“本宫说的是躺着的那位皇上!”    禄宽终于不再堆笑,复杂地看着容常曦。    容常曦视而不见,咄咄道:“本宫是康显公主,是父皇的女儿,凭什么不让本宫见父皇?父皇驾崩之后,本宫连父皇最后一眼都没见着,父皇便被匆匆下葬,根本不合规矩!还有五哥六哥呢?!他们是皇子,怎可那样不明不白地死了……连个全尸都无……”    说到这里,容常曦微微一顿,眼里罕见地泛出一丝泪光:“还有三哥,他何时欺辱过容景谦了?!容景谦怎么可以连他都不放过,他是不是人,还有没有心?!”    禄宽狠狠皱起眉头:“康显公主,直呼陛下姓名可是死罪!”    “本宫就喊怎么了?!”容常曦扬起下巴,“容景谦,容景谦!你若还是个男人,就堂堂正正给本宫滚出来,不要让这狗奴才来替你挨骂!”    禄宽眼角一跳,尚来不及说什么,那一直紧紧合着的掌乾殿的大门终于缓缓地打开,两个推门的侍卫低头站在两侧,居中那人一袭黄袍,面容冷峻,赫然是新帝容景谦。    他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容常曦,面容清冷却带着一丝轻蔑,仿若从容而行的大象,忽遇上了不知死活的叫嚣着的蝼蚁。    容常曦从没被容景谦这样看过,她忽然发现,容景谦已经长的这样高大。    她早该发现的。    容景谦十六岁那年,在居庸关立功后便随吕将军行军打仗,一去就是三年,战功赫赫,再回来时,已有自己的谦家君,这让素来瞧不起他的皇兄们纷纷侧目,更让之前同样不喜爱这个儿子的皇上也不由得不顾容常曦的不快,对容景谦百般嘉奖,给这位皇子一个“穆王”的封号,并将三朝元老陈鹤的孙女陈涵巧指给容景谦为王妃。    那一年他风光无限,宫内宫外,都不得不将视线落在这个此前默默无闻的容景谦身上,只除了容常曦。    三年时光恍如弹指,那恰是容常曦的十六岁到十九岁,是最好的年纪。她忙着长大,忙着为自己的少女情怀或开心或伤心,根本无暇去管那个在塞外不知死活的便宜皇弟。    容景谦大大小小的胜利的消息,容常曦不关心,也没人敢对她提起,她很快就将这个人都忘了。    直到他凯旋,原本皇宫上下还在为她的婚事着急,一夕之间,大家便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容景谦身上。    容常曦气的差点放火烧了容景谦的允泰殿,所有大宴小宴,有容景谦她就不去,偶尔撞见了,她便做作地冷哼一声,想要给容景谦难看,她也确实这么做了——最后大败而归,除了留下手心的那一点疤痕,其他什么都没做到。    她必须承认,她有一点点害怕容景谦,然而越是害怕,她越要装作强势。    而容景谦待她却与待常人无异。    似乎他与容常曦只是没那么亲近,并无芥蒂。    其后一年过去,容景谦是如何一步一步蚕食整个皇宫的,容常曦依然一无所知。    她还活在四年前,甚至是十年前,她被保护的太好,看不到任何不想看到的东西,感受不到任何变化。    三个多月前她莫名染病,卧床不起,昭阳宫还发了大火,她存放了二十年以来最珍惜的各色玩物与鞭子的明瑟殿被烧了个精光,容常曦病的更加厉害,神智都有些模糊了。    她只隐约感觉到来看望自己的人和伺候自己的人越来越少,却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到那一日,丧钟响彻偌大皇宫的天空,整整三声,久久不息,容常曦于病厄中惊醒,方得知一个月没来看望自己的父皇竟已病亡。容常曦吐了几口血,病情又重几分,人却清醒了不少,她这才发现伺候自己的人已全都变了样子!    好容易病好了,她想去见父皇,想见自己的三哥五哥六哥,却才知道,二皇子在她刚病倒没多久时就被做成了人彘,五哥遇刺身亡,六哥因所谓的谋逆罪已被赐死,尸骨被丢之荒野,永世不得入葬。三哥暂被圈禁,最终判决未下。    容常曦终于明白,这皇宫的天,已然变了。    而这只翻云覆雨的手,却是容景谦的。    容常曦死死地看着眼前的容景谦,他除了变得高大了,长相也比往日英俊了,大约是因着随母,他幼时长的太过好看,神情总是怯怯,活像个女童。    如今眉眼都端正深刻了起来,分明是张不怒自威的男子的脸庞。    可这更加让容常曦愤怒。    “容景谦,你总算出来了……”容常曦咬牙切齿,“让我见父皇!”    容景谦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容常曦紧握双拳,等着他即将吐出的恶言,然而没想到容景谦竟一点不为难她:“可以。”    容常曦瞪大了眼睛,就连禄宽都微微一愣。    “先皇的妃嫔已全部殉葬,无一人可守陵,这份活儿朕本打算让三王爷去做,但既然你对先皇如此孝顺,就由你去。”    容景谦的声音平静无波,语调从容,然而……守皇陵?    容常曦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守皇陵,那是何等艰苦,何等可怕的差事。    她才二十岁,怎可以在那样的地方孤独终老?    她素来骄傲,从没有像如今这样窘迫的光景。    容景谦一步一步走近她,看着原本就已有些无力支撑的容常曦瑟瑟发抖。她像是将倾的宫宇,梁柱俱碎,还强撑着不肯彻底崩塌。    可,只需轻轻一推。    容景谦伸手,他体寒,在这夏日中手依然冷的像冰块一般,一碰上容常曦因日晒发烫发红的脸便让容常曦一个激灵。    他强迫容常曦直视自己:“不愿意?皇姐方才的大义凛然呢?”    他这时候竟喊她皇姐。    容常曦猛地推开容景谦的手,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容景谦,你到底想干什么?!”    容景谦扬了扬下巴。    跟在容景谦身侧的另一个忠心耿耿的太监福泉拍了拍手,有两个宫女垂着头端着盘子走了上来,一个盘中放着一盏酒,一个盘中则放着一套宫女的衣物。    福泉微笑地看着容常曦:“殿下,您选一个。”    “一杯毒酒,一套宫女服……什么意思?”容常曦看了那毒酒一眼便挪开了目光,“生,或者死?”    “你选哪个,都是死。”容景谦丝毫不顾自己说完这话后容常曦的表情,“康显公主一定会在今天死去。”    容常曦要么喝下毒酒彻底死去,要么……换上宫女服,世上再无康显公主,但多了个苟且偷生的宫女。    当初父皇给容景谦“穆王”的封号,穆同默,便是隐晦地表达容景谦此人是个闷葫芦,沉默非常。    咬人的狗不叫,不爱说话的人说起话来,一字一句都如利刃伤人。    容常曦缓缓抬头,看着容景谦,看他一脸漠然眼中却尽是嘲弄之色,他胸有成足,似是确定她会选那套宫女服,毕竟她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容常曦确实不想死,也很害怕死,她才二十岁,这样的年纪凭什么要去死?    可她好像也确实不适合活着了,尤其是“苟且偷生”。    前二十年活的光鲜亮丽,荣宠无双,凭什么往后的日子要苟且偷生?!    容常曦低下头看着那两个盘子,伸手,又顿住。    她忽地抬头,恶狠狠地看着容景谦:“我两个都不选!你自个儿喝去!”    不等容景谦说话,她猛地转身就跑,心里迅速地打着算盘——她何必拘泥于容景谦给的选择,她完全可以跑啊!先跑了再说,自己总有一线生机,还可以去找华君远或者姜听渊帮个忙……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这算盘还没打完,身后那个自幼练童子功,武艺高强的福泉便要追上来,容常曦一时心急,没注意前方已是阶梯,脚下一空,整个人重重地摔落,沿着楼梯咕噜咕噜地滚了下去,最后额头恰好狠狠地摔在了一颗凸起的石头上。    一时间,鲜血四溢,容常曦瞪大了眼睛。    康显公主死于安顺三十年,年仅二十。    史书上一载,是摔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再强调一次 女主真的不太讨喜 尤其前期……ORZ    ☆、魂归    安顺二十年,白露。    不知不觉,天气逐渐冷了起来,外边或许还是带着一丝暖意的,但在这偌大皇城内,穿着厚宫服的禄宽却依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皇城内高墙碧瓦,将微弱的阳光挡的结结实实,在四处投下避无可避的阴影,一阵穿堂风迎面而来,禄宽又抖了抖,忍不住将手抄进了袖子里。    眼下他已经十四岁了,同一批的孩子都认了干爹,认了师父,只他一人,孤零零的。眼瞧着别人都开始伺候主子了,虽都是粗使活儿,好歹也能在主子跟前混个眼熟,他却被分去了浣衣局。    没走两步,却见内监副统领、皇帝贴身掌事太监于善来了。    两人赶紧给于善请了安,于善看着两人,忽然道:“你们二人,便是禄宽和福宏?”    两人纷纷应了:“见过于公公。”    于善点了点头:“行了,把东西收拾收拾,跟着我去允泰殿。以后便在那儿专门伺候七皇子,什么浣衣局一类的,不必去了。”    禄宽微微惊讶,而福宏却是笑的眼睛都没了,两人连连谢过了,又十分知趣地要塞钱给于公公。然而于公公却似笑非笑地摆摆手,说:“这些俸银,两位留着给自己用。允泰殿……可不比别处。”    禄宽看了看周围,又往那少得可怜的俸银里加了一点,把他几乎全部的积蓄都放上去了,然后硬是塞去了于公公手里,哀求道:“于公公,我俩如今年纪尚小,什么也不晓得,只求您给一点金玉良言,也好让我们将来不必犯了忌讳……”    他虽是很多事情都不晓得,甚至连那个允泰殿在哪里都不晓得,但他知道,这宫内明明只有六位皇子,两位公主,那什么七皇子,又是哪里来的?!    福宏十分不解地看了一眼禄宽,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禄宽一起,往有些为难的于公公手里塞了不少俸银,于公公这一回倒是勉强收下了,而后依然似笑非笑地看着禄宽:“你倒是个机灵的,怎的混到如今这地步,也真是可怜。”    禄宽心里一颤:“只求于公公指点迷津!”    于善轻轻叹了口气:“你必然在奇怪,宫内素来只有六位皇子,怎的忽然有了七皇子……实际上,他一直都在,只是,是在明光行宫里长大的。前段时间,七皇子的生母去了,皇上才给那位小主晋了位,成了静贵人。”    福宏还聚精会神地听着,禄宽心里却咯噔一下——皇子都生了,却还得带着皇子在行宫住,且死了都只是个贵人,连嫔位都没捞着,封的还是个简简单单的“静”,仿佛在说她唯一的优点也就是足够娴静了……可见这对母子在皇上心里地位之低。    禄宽轻声道:“于公公,这儿没外人,求您告诉我们,七皇子可是犯过皇上的什么忌讳不成?”    于善脸色微变,又扫了一圈周围,道:“大胆,你说的这是什么糊涂话?!”    “于公公,求您!”禄宽直接跪了下来,福宏一愣,也赶紧跟着跪了下去。    于善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最终还是简略地道:“先起来,跪我做什么,你们要害死咱家呀?!”    禄宽和福宏连忙站了起来,于善压低了声音道:“皇上干嘛要不喜欢七皇子?不喜欢七皇子的,是宫里那位小祖宗,康显公主。”    久膺多福、寿考且宁曰康,受禄于天、德美宣昭曰显……既希望她安康顺遂一生无忧而长寿,又许她天命在身,一世显贵繁荣,康显这封号,已将皇上对这位“小祖宗”的宠爱表现的淋漓尽致!    即便是禄宽和福宏这两个人,都晓得康显公主的名头,康显公主容常曦才七岁便有了这个封号,而她唯一的姐妹,比她大两岁的大公主容常凝至今也只是个“大公主”而已,她的封号只怕要老老实实等出嫁那日才会有。而其他的皇子,最大的大皇子已有十四岁了,却依然都尚未有封号。    宫内待着久一些的宫人都晓得,皇上这是在故意拖,只为了给康显公主独一份的宠爱。    今上与先前的皇帝很有些不一样,最宠爱的并不是皇子,而是公主,大约是因为后宫内共有六位皇子……算上最新那位,有七个了,却只有两位公主。而康显公主又是六年前薨了的孝淑纯皇后的唯一一个孩子,皇上对皇后,那是极有情谊的,虽说不至于专宠,但皇后的地位在皇上心里是谁也比不上的。皇上宠妃不少,皇后去了之后,康显公主没挂在任何一位妃嫔下养着,另有昭阳宫,不与人同住。    据说这位康显公主出生时,皇后受尽了折磨,故而对公主的态度并不算好,但越是这般,皇上便越是喜爱这位历经磨难而出生的,自己与皇后的结晶,可惜皇后生下公主后没四年,公主和皇后都忽然身染疾病,皇后哭着说,只怕她们会相继离世,到时候皇上一定会忘了她们母女。    皇帝伤心至极,竟许诺皇后,康显公主会是自己最小的孩子——除非母女平安度过这场莫名的浩劫。    可惜康显皇后的病情加重,暴毙而亡,康显公主则福大命大,活了下来。    不管后宫众妃嫔怎么明争暗斗,朝堂上官员和外戚你来我往,皇上始终不为所动,皇后,依然只是个牌位,当年皇后薨了,谥号是孝淑肃端诚恪惠宽天赞圣纯皇后,是皇上想了一夜,亲自写下的。    而后宫这些年,也确实不再有小皇子公主出现,康显公主更是因此十分开心自得。    现在好了,忽然出现一个只比自己小半年的弟弟……    跋扈惯了的康显公主,如何可能喜欢这个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皇弟?    “行了,该说的,能说的,咱家都说了,以后如何,就看两位的造化了。七皇子约莫今天下午便会到,你二人先跟着咱家去允泰殿,将允泰殿拾缀一番。”于公公见他二人面色呆滞,摇了摇头快步离开了,当真没再给两人问东问西的机会。    禄宽紧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福宏则不可置信道:“康显公主也太……”    “你想死别连累我!”禄宽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转身进了房间收拾东西去了,福宏愣了愣,说了句“冲我发火有什么用”,便也跟着走了进去。    禄宽心烦意乱地拿着东西独自出门,却不期然在允泰殿不远的地方,撞见了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太监,那太监看起来比禄宽还心烦意乱,正跪在一棵树前,拼命地拿头磕地,凸起的鹅卵石上已染了不少血,禄宽吓了一大跳,冲到那人身边,道:“你,你也是被分到允泰殿了?这允泰殿,当真这么可怕……”    那人抬起头,一双眼睛血红,也不知是哭出来的还是恨出来的:“什么允泰殿?我是昭阳宫的福海。”    禄宽长大了嘴,心说,原来昭阳宫比允泰殿还可怕千百倍?    ***    昭阳宫福康殿内,此时正跪了一地的下人。    众人听得一声“皇上驾到”,而后垂头看着那明黄色的靴子匆匆经过,都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今日上午,康显公主听说七皇子还是被接入了宫里,气的砸碎了十来个御赐瓷器,还哭了一场,说是皇上不宠她了,这也就罢了,毕竟康显公主基本是照三餐发脾气的,大家早就习以为常。    没料到康显公主还不知从哪儿学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像模像样地扯了一根白绫说要自尽,这可吓坏了众人,偏偏皇上和吕将军在书房谈话,谁也不准进去,便是想通报也没办法。    康显公主没等来皇上,当真觉得他不要自己了,哭哭啼啼的悻然从凳子上下来,结果摔了个结实,而后便昏了过去,这并不是什么大伤,太医来了一把脉也说没大碍,可偏偏人就是醒不过来。    现下皇上终于从书房出来了,一听这件事,立刻赶来,下人们只能吊着胆子希望公主没事儿,不然这一群人的脑袋只怕都保不住了……    皇帝大步走入容常曦的寝殿,至床边,正要对着容常曦身边跪着的尤笑和林太医发火,那边康显公主就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嗯……”    “常曦?!”皇帝一愣,伸手便握住容常曦的小手,“常曦?”    林太医赶紧道:“殿下醒了,应是无碍了!”    皇上不理他,只紧张地看着容常曦,半响,容常曦才慢慢睁开眼睛,见了自个儿父皇,却一言不发,只瞪大了眼睛,活像是见了鬼。    莫不是摔傻了?    皇上皱了皱眉,柔声道:“常曦……”    “父,父皇?!”容常曦猛地坐起来,而后脑袋一阵晕眩,她扶住脑袋,晕乎乎地道,“父皇?!”    皇上赶紧应道:“是朕。常曦别慌。”    容常曦慢慢松开自己扶着脑袋的小手,像是恢复了一点,她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自家父皇,又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尤笑、赵嬷嬷、张公公,忽然就扁扁嘴,嚎啕大哭起来。    皇上只当她是觉得受了委屈,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常曦乖,别哭了,你说你胡闹什么,朕只是见他生母去世,十分可怜,便觉得无论如何,也该将他接进宫呀。你……”    话还没说完,容常曦忽然用隐约带着哭腔的语调道:“我晓得,我晓得!父皇,呜呜,父皇,我好想你啊……”    皇上一愣,哭笑不得:“怎么忽地撒起娇来了?”    “我,我要去见他!”容常曦猛地从皇上怀里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一串眼泪,“我要见容景谦!”    皇上有些无奈:“你这孩子。他还在入宫的路上呢,等入宫了,朕便让他来一趟允泰殿,行不行?”    “还……还没入宫?”容常曦愣愣地重复了一遍,忽然破涕为笑,“好,实在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一共就两世(至于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 下章就知道了)    稳定早上八点半更新 之后有更新都是改BUG    ☆、落水    容常曦坐在皇上腿上,手里拿着个小镜子,翻来覆去照着自己的脸,心里噼里啪啦打着小算盘。    她本以为自己怨气太重,死后必成冤魂,索那容景谦的命,谁料一睁眼,竟回到了小时候。    容常曦去过几次民间,倒是听说过一些奇闻异事,有一则便是说,一个女子嫁了后,婆家待她极差,相公宠妾灭妻,婆婆整日打她,妯娌奚落她,小叔轻薄她,总之怎么惨怎么来。    到后头这女子愤然上吊自尽,不料再醒来,回到了刚嫁进去时。    这女子决意报仇,搅乱了婆家,最后丈夫横死,婆婆暴毙,妯娌沦落为青楼女子,小叔则再不能人道,女子却改嫁了个极好的人家。    这则故事十分荒谬,而容常曦初时听闻只觉不屑——只有最弱最没用的人,才会幻想这些死而复生,时光倒转的好事。    如她这般的人,若是谁开罪了她一分,她便要立刻还对方十分才算快意。    想不到如今,她竟也与那女子有了相同的际遇,只是老天待她不薄,她死的还算痛快,没太受容景谦的磋磨。    容常曦正思索着,外边传来通报,说是七皇子入宫了,守在门口的太监尽忠职守,直接就把人给拉来了福康殿。    容常曦也不动,坐在自家父皇腿上,眨巴眼睛盯着门口,直到一抹小小的身影走了进来,而后一声不吭地跪在了皇上和容常曦面前。    他穿着一身深蓝底无纹无绣的直裰,那直裰显是有些大了,将他的整个脚背都完全遮住,直裰之外,又穿了个黑色的貂毛皮袄背心,这背心倒是很有点阔气的感觉,只是显然也不怎么合身,过大,将他整个人罩住,腋下那儿甚至空出了一大块,想来这寒风都从领口,腋下那些地方穿进去了,也难怪他微微发着抖,应是被冻的狠了。    这容景谦,比容常曦记忆里的还要瘦小孱弱,说来也挺惨,一个皇子入宫,居然一个下人也没能带来。    容景谦缓缓道:“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万岁。”    他的声音很轻,很微弱,几乎要听不出他原本的音色和语调了。    皇上将容常曦给抱去了一边,然后站起身走到容景谦身边,虚扶一下:“起来,让朕看看。”    容景谦动作迟缓地慢慢站了起来,终于抬起头,露出了还没有巴掌大的脸。他下巴很尖,藏在那毛茸茸的背心之中,背心上黑色的皮毛更显得他的皮肤透露出一种病态的白。而他的眼睛,不似一般的小孩圆滚滚的,虽然眼珠乌黑,整个眼睛的轮廓却有些狭长的意思,眼角微微上挑,说不准是不怒自威的三白眼,还是不惑自魅的桃花眼。而他鼻梁高挺,鼻头却小巧,嘴唇略薄,同样冻的发白。    这乍一眼看去,还真像一个小姑娘。    只有容常曦晓得,这小姑娘一样的脸,以后会长成英武的不可一世的模样。眼下他在自己和父皇面前,低眉顺眼的伪装撕开后则会露出一把利刃,狠狠地插入这偌大皇宫,把所有人都弄的血肉四溅。    容常曦死死地盯着他,想到自己没能见到最后一面的父皇和几位皇兄,就想把自己素来喜爱的鞭子挨个在容景谦身上来一顿。    容常曦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揉了揉脸,才能保证自己此刻的表情不会太过狰狞,她终于决定要怎么对付容景谦了。    眼前的容景谦才十岁,既然老天给了她第二次机会,那她便绝不会允许容景谦,全须全尾地活到二十岁。    ——防患于未然!把他这颗不安分的种子扼杀在幼苗时代!    杀、了、他。    那边皇上才不晓得容常曦心里在想什么,他看了一眼容景谦,又叹了口气:“长的真像静贵人。”    容景谦低着头,仍没有反应,皇上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七皇子这一路,想必也是累了。”    容景谦轻声道:“回父皇,不累。”    容景谦生性沉默,看起来阴沉又晦气,这也是容常曦不待见他的一个原因。    容景谦此人,年幼时丧到什么地步呢?    有一回,宫内莫名传出闹鬼的传言,谣言甚嚣尘上,引起了几个主子的主意,便要八名童子之身的大内侍卫集体值夜,一举捉住了这鬼。    大家才发现,这鬼正是允泰殿的主人,七皇子殿下。    据传,他每夜对月哀思,吓坏了路过的宫女太监,这才有的闹鬼传言。    容常曦当时听了,笑倒在软塌上,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第二日在御书房内,伙同五皇子等人,将容景谦好生奚落了一番,容景谦习以为常,只坐在角落中不言不语,眼角还有一抹青——那是某个大内侍卫捉“鬼”时不小心打的。    当然,这只是一个很小的原因。    究其根本,容常曦讨厌容景谦,仅仅是因为,元皇后忽然暴毙而亡,甚至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小容常曦曾有样学样地对皇上哭诉,说如今得父皇宠爱,若将来宫内再有了小皇子小公主,父皇便不会再喜欢自己了……    皇上怜惜皇后,更怜惜容常曦,抱着她说,当初对皇后的承诺仍旧有效——这宫中不会再有比容常曦小的孩子。    在元皇后离世后的这些年里,宫内果然再无任何妃嫔生下龙种,容常曦自己也知晓此事,十分得意。    直到这个七皇子出现。    容常曦讨厌这个横空出世的便宜弟弟,更在得知容景谦的身世来历后对他嫌恶不已。    认真算来,容景谦不过比容常曦小半年,也就是说,元皇后还怀着容常曦的时候,皇帝带元皇后去明光行宫消暑,却与一个行宫内下贱的婢女春风一度。    那婢女生下容景谦后,也不知为何胆大包天不将此事上报,直到自己重病,才将这孩子的消息透露给皇帝。    而此时元皇后已离世多年,皇帝万万不可能,为了一个与死去的元皇后的约定,就让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是以无论容常曦如何大哭大闹,容景谦还是入了宫。    容常曦才十岁,对其中的关节不太清楚,但自然会有人跟她解释,容常曦越想越恶心,只觉得什么君无戏言都是假的,她为母后委屈,又为自己恐慌,可这一肚子气,决不能对着父皇发,便只能发泄在容景谦身上了。    一个十岁女孩儿的想法无足轻重,但天意从来高难问,于是天子最宠爱的公主的喜怒,自然成为影响整个紫禁城的风,无情地刮向了允泰殿。    她讨厌容景谦,皇上也从不回护这如捡来一般的便宜儿子,大家就也很乐的看轻他。    以五皇子和其伴读为首的这群纨绔,本就看不起容景谦,更想讨好容常曦,便尽情施展自己的期压之术,而容景谦这阴沉沉的性子,最让欺辱者恼怒。    他不哭,也不笑,不反抗,也不低头,只永远站在那儿,像一株任你踩任你烧任你捏的野草。    于是那群人便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踩不烂,烧不灭,捏不死。    等他们知道答案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容常曦盯着容景谦,忽然道:“阿弟。”    这脆生生的一句阿弟,让皇帝颇有些惊讶,容景谦也看向容常曦。    容常曦想对他挤出一个微笑,结果几乎是狞笑着道:“我的好皇弟,景谦儿,其实我原本不喜欢你,也不想你来的,但我刚刚一看到你,又改了主意。”    本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皇帝这会儿来了点兴趣:“哦?常曦怎么想的?”    他最喜欢的,就是容常曦被自己宠的无法无天,什么都敢直说的性格,这宫中无数人,敢如此的,也就一个容常曦了。    容常曦道:“原本我才是宫里最小的,哪里都被几个皇姐皇兄压一头,现在我不是最小的,我也是皇姐了!”    这番天真的童言童语让皇帝忍不住抚掌笑了起来:“不错,常曦如今也是姐姐了。”    容常曦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容景谦:“来,喊一句皇姐听听。”    容景谦重新低下头,半响道:“皇姐。”    容常曦此时此刻占了点口头便宜,心里觉得很满意,她站起来,很和善似地拉着容景谦:“你才来宫里,现在天都黑啦,我同你一起回你那个允泰殿看看?”    皇帝道:“常曦。”    容常曦撒娇道:“父皇,我要去嘛,我如今是皇姐了,得照看着弟弟一点。”    皇帝起身,有几分无奈:“罢了,赵嬷嬷你们几个都跟着去,朕同吕将军还有话要说。”    边疆战事频发,他也真是疼爱容常曦,才会匆匆赶来,如今既然是虚惊一场,自然要赶紧回御书房。    赵嬷嬷一行人跪下恭送了皇帝离开,容常曦亲热地带着容景谦,身后跟着一列下人,浩浩荡荡朝着允泰殿出发。    让赵嬷嬷惊讶的是,平日素来不爱下地,去哪儿都要坐仪仗的公主殿下,竟说要与弟弟多说些话,选择了走路,简直和下午得知容景谦要来后一哭二闹的判若两人。    寒风瑟瑟,夜凉如水,容常曦走在容景谦身边,望着熟悉的一草一木,红墙绿瓦,心中除了对身边之人的恨以外,也生出对这旧宫殿的无限怀念。    宫中几次修葺,许多宫殿和道路都在不知不觉中变了模样,彼时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如今能重走这些老路,却是感慨万千。    而身后的赵嬷嬷尤姑姑……也一直陪她到了二十岁,只是到那最后三个月,他们也不见了。    她不知道他们是归顺了容景谦,还是被容景谦给杀了,容常曦觉得一定是后者,赵嬷嬷他们那么疼爱她,怎舍得背叛她,而容景谦那么变态,又怎会允许她身边的人活下去。    故而容常曦在皇上走之后,偷偷看了好一会儿的赵嬷嬷尤姑姑,她们这时候还年轻,和印象中一样,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有一分敬畏,九分疼爱。    能重来一次,与故人相会,真是上天垂怜,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对这些衷心的下人,要好好孝顺父皇。    其实她上一辈子,过的很是不错,唯一的败笔,就是身边这个人。    容常曦侧头去望容景谦,他仍在发抖,鼻尖被冻的通红,步履也有些迟缓,整个人小小一只,看起来真真可怜。    ——可惜,都是假的!    容常曦内心冷笑,忽然想起这人在逼死她之前,还捏过她下巴,容常曦有仇必报,当即也伸手捏住容景谦下巴。    容景谦一顿,颇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容常曦,不明白这个传说中很可怕的姐姐要做什么。    容常曦认认真真地观察了一会儿容景谦的脸,故作天真道:“皇弟,你长的真像女孩子。”    容景谦垂眸,睫毛颤了颤,没有说话,乖巧的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容常曦继续道:“男生女相,乃是帝王之相,该不会,将来登上皇位的人,不是那几位皇兄,而是皇弟你?”    容景谦还是垂着眸子不看她,轻声道:“这怎可能。”    呵呵。    虽然你现在大概没那个野心,但以后可就不同了。    容常曦松了手,容景谦的脸倒也真是不经捏,这一会儿功夫下巴就被捏红了,活像刚被调戏过,一行人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容常曦回首望着赵嬷嬷:“我要带皇弟去掖湖边转转,你们不准跟着。”    赵嬷嬷为难道:“殿下……”    容常曦十岁到二十岁,长进有限,所以十岁时的撒泼她也随时能拿出手:“赵嬷嬷,我不管,我要单独和皇弟去嘛!我们又不往湖里头走,就在旁边逛一逛,我有些悄悄话想同皇弟说,你们不准听更不准看!”    赵嬷嬷还要说话,一旁的尤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低声道:“嬷嬷,你就依了殿下,否则她这样闹,外头风又这样大,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回去呢。”    赵嬷嬷无奈道:“殿下要去多久?”    容常曦道:“放心,很快的!快,皇弟,咱们走!”    容常曦拉着容景谦冰凉的手就往掖湖跑,赵嬷嬷遥遥看着,有些不解地道:“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殿下竟这么快改了主意。”    尤笑微微扬了扬唇:“殿下不过是个孩子,喜怒只在一念之间,更何况,殿下最是喜欢好看的东西。”    张嬷嬷一愣,半响后哭笑不得:“这七皇子确实长的十分不错,可这未免也……罢了,这也是他的福气,若是殿下不喜他,也不知他会受多少苦。”    尤笑道:“我却觉得,这不单单是七皇子的福气,七皇子面相不凡,公主与之交好,也有益处。”    张嬷嬷道:“你年岁小,却比任何人还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后少说些。”    尤笑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而那边容常曦拉着容景谦到了掖湖边,仍拉着容景谦的手,因一路跑来,且即将要做坏事,她的心跳的极快。    容景谦望了望掖湖周围,似是不解这里有什么好值得两个人偷偷来看的。    容常曦道:“皇弟,你看,那掖湖中心,有莲花。”    容景谦凝神去看,果见清朗月色下,湖面泛着微微的波纹,当中几株莲花栩栩如生,若非此刻寒风阵阵,真会让人以为此刻是盛夏莲绽之际。    他道:“看到了。”    “我喜欢莲花,但莲花只开在夏日,父皇便要工匠为我做了许多株,放在掖湖中,我特意来带你看看。”    容景谦盯着那莲花好一会儿,侧过脸来,竟对着容常曦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好看。多谢皇姐。”    容常曦与容景谦相看两生厌十年,这是头一回容景谦真心实意对容常曦露出一个不设防的笑容。    容景谦这一笑映着月光,可谓欺霜赛雪,容常曦呆了呆,竟罕见地生出一分愧疚。    将来的容景谦是将来的容景谦,而此时的容景谦,不过十岁,还没做过任何坏事。    容景谦又望了几眼莲花,轻轻道:“莲与皇姐十分相衬。”    这一句话顿时让容常曦怒从心起。    她病好后挣扎着去找容景谦算账时,路过掖湖,发现掖湖中放了十几年的莲花不见了,一问之下才知新帝登基后大刀阔斧地改了不少地方,其中就包括掖湖的莲,对于那些假莲花,新帝评价为——俗不可耐。    容常曦当时气的差点又再次病倒。    她认为十分美丽的莲花,在容景谦眼中,竟只是俗花!    而如今,而如今!    这天杀的容景谦,才十岁,竟然就暗示她俗不可耐!    容常曦深吸一口气,终于想通,后头那个坏事做尽的容景谦,自己可是对付不了的,她能对付的,也就是眼前这个十岁小儿,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容常曦悄悄往后退了两步,伸手对准容景谦的背,容景谦毫无所查,仍盯着远处的莲花,容常曦咬住下唇,狠狠地往前一推!    说时迟那时快,容景谦却正好往旁边走了两步,似是看见了地上的一枚石子,想将它捡起来。    而容常曦用力过猛,却扑了个空,趔趄着往前,正好踩上一块青苔,笔直坠入了掖湖。    夏末秋初的掖湖,湖水冰冷刺骨,容常曦并不会凫水,靠着一点点力气,在水里扑腾着想要冒头,她浑身发凉,右脚还一阵阵地抽着筋,眼前一片混沌。    容常曦想喊救命,然而一张嘴便灌了满满的水,她徒劳地伸着手,希望还没变坏的容景谦能伸手拉她一把。    恍惚中,她听见很轻的笑声。    容常曦还没想明白,就彻底无法挣扎,不甘地坠入了这无边湖水之中。    康显公主死于安顺二十年,年仅十岁。    死因乃是溺毙。    ☆、纸钱    安顺二十年,除夕。    安顺二十年的最后一天,半夜起便簌簌地落起小雪,而后那雪越来越大,直至除夕傍晚时分,积雪已可没过脚背,宫内银装素裹,映着在宫墙边铺开的红色的灯笼,别有意趣。    迎春殿内,皇帝正坐在最上方,身旁坐着敬贵妃,如今后位空悬,六宫事宜都是敬贵妃打理,俨然是后宫之主,另一边则是一派温婉的兰妃。    台下左边一排坐着皇帝亲近的臣子,右边一排坐着七个皇子与大公主容常凝,皇帝扫了一眼台下众人,微微一笑:“这虽是宫中,却也算是半个家宴,大家不必拘谨。”    话音刚落,几个乐师走了上来,在正中位置开始奏乐,音乐清新婉转,虽曲调欢快,却并不过分喧闹,绝不影响在场众人说话谈天。    谈笑间何公公忽然走过来,附耳低声说了句什么,皇帝一愣,喜道:“当真?”    何公公道:“是尤姑姑亲自来的,应该不假。”    听到尤笑的名字,台下有人顿了顿,下一刻,皇帝站起来,喜道:“常曦醒了!”    整个迎春殿众人都愣了片刻,乐师也极有眼色地停止了奏乐,五皇子容景兴激动地道:“什么?!常曦终于醒了?!父皇,我要去看常曦!”    六皇子容景昊也道:“儿臣也要去!”    三皇子容景思有条不紊地起身,行礼:“儿臣也想看看皇妹。”    一直眉眼低垂的敬贵妃悄悄抬头,对自己的儿子二皇子使了个眼色,二皇子有些不情不愿地站起来,道:“父皇,儿臣也去。”    皇帝思索片刻,道:“老三老五,你们跟着朕去,常曦刚醒,不宜太多人打扰,朕也去去就回,这宴,该如何还是如何!”    二皇子和其他几个皇子立刻悻悻然坐下,奏乐再度响起,皇帝领着三皇子五皇子走到门口,原本毫无动静的容景谦忽然小跑着走到皇帝身边,轻声道:“父皇……儿臣,儿臣也想看看皇姐。”    五皇子容景兴道:“你去什么呀!常曦肯定不想看到你!”    容景谦垂着头,也不反驳,皇帝叹了口气:“当初常曦落水,若非景谦相救,常曦怕是早就没了。常曦怎可能不想见他?”    五皇子瞪了一眼容景谦,发现他身子微微一抖,大概是想到那天的事都觉得后怕,到底没再说话。    ***    容常曦觉得自己脑袋都要炸了,身上也酸痛的厉害,据旁边哭天抢地的赵嬷嬷说,这是因为容常曦之前溺水,虽被容景谦给救了上来,但也不知为何一直没能醒过来,整天地发烧说胡话,一躺就是整整四个月。    这四个月里,容常曦只能靠被喂汤水和药吊着命,整个人瘦的几乎不成人形,之前太医还婉转又婉转地说过,公主殿下很可能就醒不过来了,即便是醒过来,兴许脑子也会坏。    因这番话,昭阳宫上上下下都哭成了泪人,连皇帝都十分伤心。    是以在除夕这一日,容常曦竟然睁开了眼,还极为清晰地说了第一句话“好痛啊……”,大家都不由得喜极而泣。    容常曦彻底清醒后,看见满屋子的泪人,不由得呆住了,尤笑姑姑见她神色呆滞,以为她真烧傻了,心疼不已地抱住容常曦,容常曦推开她,道:“发生何事了?”    尤笑一惊,立刻去通知皇上,而赵嬷嬷这才跟她解释了来龙去脉。    容常曦听完,不由得更呆滞了。    那时她沉入湖底,那种熟悉的死亡来临的感觉,让她认定自己一定是马失前蹄,死了第二回,那个瞬间她甚至还思考过,这次死了自己是不是会回到更早的时候,又或是回到第一次死的时候。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并没有死,只是躺了四个月,而救她的人居然是容景谦?!    居然是容景谦!    容常曦印象里的容景谦,永远是那样讨厌,小时候阴沉古怪,长大了蛮横阴狠,她万万没想到,原来小时候的容景谦,曾经如此不同。    他自己就像一根豆芽菜,居然还跳入冰冷掖湖,救了她……    那么,容景谦从这个善良的豆芽菜,变成后来的恶狼,究竟是因为什么?    因为脑子进水,所以稍微有点失忆的容常曦很快就想起来了原因。    ——因为她和五皇子等人持续不断欺辱容景谦,导致他心理变态了。    呃……    容常曦晃了晃脑袋,更加觉得头痛了。    此时伴随一声通报,皇帝带着三位皇子到来,皇帝坐到容常曦床边,道:“常曦!”    容常曦看向皇帝,此时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父皇!父皇,呜呜呜……”    容常曦抱住皇帝一顿大哭,皇帝拍着容常曦的后背,只觉得她骨头都有点硌人:“不哭了,常曦乖,啊。”    五皇子奔上来,也学着摸了摸容常曦的脑袋:“常曦乖,不哭不哭啊!”    容常曦听到这声音,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这群哥哥里最没脑子的五皇子,她毫不犹豫拍掉他的手:“不许摸我脑袋!”    五皇子笑嘻嘻道:“反应这么快!看来没傻,太好了,太好了!”    三皇子哭笑不得走过来:“常曦才醒,你别闹她。”    容常曦抬眼,委委屈屈地看着他们:“怎么就你们几个人来?其他人呢,都不关心常曦了吗?”    她现在是真的有点害怕,也是看到两个最疼爱自己的皇兄后心绪涌动,所以撒娇也撒的格外自然。    皇帝道:“哪儿的话啊,现在是除夕宴,大家都想来,被父皇给阻止了。怕太多人,吵着咱们常曦了。”    容常曦点点头,忽然看见站得远远的容景谦,他看着自己,脸上还是淡淡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对她的关心,可就是这么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小豆芽,之前救了她。    皇帝也注意到容景谦没过来,对他招了招手,又对容常曦道:“常曦,你这次活下来,真是多亏了老七,你可要好好谢谢他。”    容常曦盯着走过来的容景谦,没说话,皇帝怕她心里别扭,道:“不想说谢就不说,之后别迁怒他,好不好?”    皇帝对容常曦一向惯的厉害,容常曦知道,就算此时自己说“不好”,皇帝也最多笑两声就过去了,但容常曦还是道:“父皇,我现在都这样了,你还怕我会欺负皇弟不成?”    皇帝微微一笑,道:“朕晓得,常曦最乖了。”    容常曦确实脑袋痛,故而对着两位皇兄和父皇撒了一通娇后,便嚷着要休息,皇帝也赶着去除夕宴,故而带着三位皇子离开,走之前,容景谦开口说了唯一一句话:“皇姐好好休息。”    头痛。    容常曦想到容景谦,真是心烦意乱,现在她对容景谦的心情实在是太复杂了。    大约是一分愧疚一分感谢还有八分挥之不去的厌恶。    这厌恶完全来自前世的容景谦,和这一世的容景谦毫无干系,甚至这一世的容景谦,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尤笑替容常曦拿来一小碗米粥,一口口地喂着她,一边道:“公主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容常曦敷衍地点了点头。    尤笑继续道:“哎,多亏皇上仁厚,否则这昭阳宫上上下下的奴才,早就该死透了,那天皇上大怒,说为什么我们竟会让殿下您掉入掖湖,还要七皇子救您。那时我们听到七皇子的喊声赶过去,就看见您湿漉漉地躺在地上……哎,真是吓人。”    容常曦一愣。    她推开面前的勺子,说:“笑姑姑,皇弟他……当时看我落水,没第一时间喊你们吗?”    尤笑也一愣,随即摇头:“七皇子殿下大概也是吓着了,还好,他虽年纪小,凫水却很厉害,竟能救起您,再喊我们去。”    容常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容景谦这个人,后来那么厉害,那也就是说,小时候应该也不至于太笨,他怎么会跳进掖湖里,而不是先喊人呢?    最重要的是,容常曦忽然想到一点,就算她和容景兴他们不欺负容景谦了,容景谦也未必就不想觊觎皇位,到时候夺嫡之争,还不是要血雨腥风?    容常曦越想越觉得恼怒,对容景谦刚刚生出的愧疚与感谢也慢慢消失了。    看刚刚父皇对容景谦的态度,比前世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五皇子没羞辱他,他看起来也没挨打受辱!那还不是因为她落水,容景谦相救,所以父皇才对容景谦态度改善了,其他皇子也不敢欺负容景谦了么!    这么算起来,根本不该是她感谢容景谦,应该是容景谦感谢她!    甚至,如果当时她伸手推容景谦的时候,容景谦没有低头去捡那个石头,她会掉进水里吗?!她需要他救吗?不需要!    就因为他捡那个破石头,害的她落水,白白受苦了!    根本不该是她感到愧疚,应该是容景谦愧疚!    ——只要当时他老老实实去死,哪有这么多事啊!    ***    无论外头怎么热闹喧哗,允泰殿仍是冷清的。    虽因为救了容常曦,所以皇帝对容景谦的态度算不错,但也只是不冷落。宫中人最会看眼色,知道皇上内心仍对他有所迁怒,任何赏赐都没他的份,也没让他搬离这和冷宫只有一点距离的允泰殿。    是以宫人对他也并不热情。    跟在容景谦身边,忠心耿耿,从不欺瞒年幼的七皇子的,也不过一个太监禄宽罢了。    禄宽随着容景谦入了允泰殿,见他脸色不太好,便早早为他安排梳洗,却见容景谦一如既往的好学,没去寝房,反而去了自己的小书房。    容景谦独自走入小书房,抽出最里面的一本书,翻了几页,找出里边夹着的一张纸钱。    四个月前,他将容常曦的尸体从掖湖里捞了上来。    三个半月前,容常曦的葬礼声势浩大,漫天纸钱中,容景谦随手接过一张,捏在手心,藏在书内。    葬礼后,所有人都说容常曦没死,为他所救,在床上躺了四个月。    唯一能证明那场葬礼不是梦的,只有这一张轻飘飘的纸钱。    容景谦盯着手中纸钱看了片刻,将它重新夹回书内。    ☆、皇兄    天寒地冻,容常曦刚醒,哪里也去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待在昭阳宫养病,好在她向来是宫中一等一的大红人,上赶着来示好陪她打发时间的人实在不少。    最先来的是兰妃和三皇子。    容常曦躺在床上哼哼嗤嗤的,兰妃吗眸中含泪地坐在容常曦塌边,伸手想摸她的脑袋:“我们常曦瘦了好多呀。”    容常曦往后缩了缩。    兰妃的手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停在了空中,但她反应迅速,收回手轻轻抹掉眼角的泪:“常曦,你受苦了。”    容常曦顺势打了哈欠,兰妃道:“常曦,你现在刚醒,需要多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不过你三皇兄可担心你了,我让他留下来陪陪你?”    站在兰妃身后的三皇子不语,容常曦也没吱声,兰妃晓得容常曦不说话便算是答应了,起身对三皇子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开。    她一走,三皇子便在兰妃原来的位置上坐下,无奈道:“常曦,你啊。”    在前世,和容常曦混的最熟的是五皇子六皇子,但容常曦也挺喜欢三皇子的,她能感觉到,五皇子容景兴是真的宠爱自己,六皇子容景昊是出身不太好,所以紧紧扒着自己和五皇子这两根大腿。而三皇子容景思则不同。    容常曦六岁那年吵着嚷着要同几位皇兄一道去上书房,这虽不合礼数,皇上到底也应了,结果去了之后容常曦才发现以自己的资质,学那些四书五经十分困难。    而老古板的太傅陈鹤才不管容常曦受不受宠,只要答不上功课,便是一顿训,容常曦此生第一次被打掌心,就是因为她连续三日背不出书,还撕了几页论语,和五皇子容景兴在课堂上团纸团互丢。    容常曦被打后,哭的撕心裂肺,让尤笑去明瑟殿取鞭子,要打回来。    老太傅不走不躲,手里仍举着板子,最后容常曦没等来鞭子,等来了皇帝,皇帝先哄了容常曦一顿,又告诉容常曦,老太傅不但是她的老师,更是自己的老师,是先皇的老师,德高望重,不能用鞭子打,实在不行,就给容常曦单独另外请个老师。    要知道容常曦来上书房,本就不是求学,只是想和皇兄们一起玩,闻言自然哭着拒绝,老太傅捋着胡子,看也不看容常曦,潇洒走了。    容常曦被气了个半死,第二天便指挥五皇子六皇子去太医院里各拿了一点巴豆粉,下在了老太傅的茶里。    在民间,每讲解完一段,先生便可以坐下喝茶,学生再上去问问题,是为礼茶。    而给皇子们上课,因君臣之别,太傅通常是不可以喝茶的,但皇上体谅老太傅年岁已高,还是开了特例,可如民间一般礼茶。    万万没想到,一整个上午,滔滔不绝的老太傅也没喝一口水,仍恪守着之前的规矩,并不理会皇上的格外开恩。    之前从来没认真听讲,也没注意过这一点的的容常曦很意外,莫名有些愧疚,便在授课结束后,抢在口干舌燥要喝茶的老太傅端起水杯之前,冲过去打翻了太傅手中的茶杯。    那一刻,容常曦内心有点得意,觉得自己一定是天底下最最最善良的公主,但她还来不及对着老太傅自我吹捧一番,老太傅已拿起长条板,抓着容常曦的手心给来了三下。    容常曦哇哇大哭,被老太傅指着鼻子点评“朽木不可雕也”,晚上皇上也来说她今日有些过分,容常曦委屈的两日都没去上书房,深觉这世上好人没有好报,自己救了老太傅,让他不必在茅厕里蹲一整日,却挨骂又挨打!    ——当然,以容常曦的脑回路,自然不会在意那杯茶里的巴豆是自己下的。    这两回之后,容常曦便晓得这老太傅自己算是惹不起,于是除了偶尔偷懒不去,在上书房里倒也老实了不少,她觉得自己不再趴着睡觉、不再和五皇子嘀嘀咕咕捣乱,就已经是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在向老太傅示弱了。    不料老太傅根本没觉得自己是在和容常曦博弈,他眼中容常曦仍是几位学生中的一个,仍会让她背书,忽然问她问题,背不出来回答不出来,可是又要挨掌心板子的。    背书也就罢了,容常曦旁边坐的就是五皇子,五皇子能悄悄给提示,老太傅有点耳背,不会发现。    可每当容常曦被抽到要回答问题时,五皇子和六皇子这两个蠢货就只能抓耳挠腮了,第一次容常曦被喊起来的时候,五皇子站起来,英勇地说:“常曦她回答不出来,太傅您打我!”    五皇子果然被打了五下手心——但容常曦也照旧被打了五下,容常曦又一次掉下金豆豆,五皇子脸涨的通红,憋着不肯哭。    老太傅盯着五皇子摇头:“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    五皇子彻底忍不住了:“呜呜呜哇哇!”    第二次容常曦被喊起来的时候,老太傅问了个颇为简单的问题:“何为惑?”    容常曦想,自己此刻大约就是惑,再看一眼旁边同样很惑的五皇子与六皇子,几乎打算    掉头跑路再也不来上书房了,结果她身后就响起三皇子的声音:“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为惑。”    容常曦一愣,照着答了,老太傅继续问:“因何欲其生、欲其死?”    三皇子道:“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容常曦这回立刻复述了。    老太傅又问:“如何解惑?”    三皇子思考片刻,道:“不以好恶断人高低,不以外物乱己喜悲。”    容常曦磕巴地重复了一遍。    老太傅盯着容常曦看了许久,似是有些欣慰:“你可懂了?”    容常曦点头如捣蒜。    虽然三皇子帮了容常曦,但容常曦觉得理所当然,下课后对三皇子飞了个“做的不错”的眼神就打算走人,不料三皇子拦下她:“何为惑?”    容常曦呆滞片刻,理直气壮地道:“忘记了!”    三皇子道:“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为惑。”    容常曦道:“哎呀,三皇兄,你给我说一百遍我也记不住的!让开让开,兰妃……哦,就是你母妃,给我弄了一条鞭子,是南海精铁炼制的铁鞭呢!”    三皇子当时很有大人模样地摇头:“常曦,你记不住,是因为没理解其中的意思。这意思是,你希望一个人活着,又希望一个死,便是惑。”    容常曦本想说自己才不想理解意思,可听了他的话,又不自觉回复道:“为什么会希望一个人活着,又希望他死啊?”    五皇子和六皇子也凑了过来。    三皇子道:“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就是说,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便希望他好好活着,厌恶一个人的时候,又希望他快点去死。”    容常曦插嘴道:“对啊!这不是很正常嘛?我喜欢的人当然得好好活着陪我,讨厌的人嘛,死的越早越好!”    五皇子立刻鼓掌:“常曦说的对!”    三皇子无奈道:“可很多情绪都是一时的,正因为你的喜恶太过浓烈,随时影响自己的判断与心情,无论对人还是对物,都是时而喜欢时而讨厌,如此一来,自己也会被影响的。所以,要不以自己的喜好讨厌来判断一个人的高低是非,更不能因其他人或事乱了自己的心境。”    容常曦似懂非懂地说:“哦……”    “君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与之亦有相通之处,人有喜恶私心,无可厚非,但——”    “——三皇兄,你说的特别有道理,但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公主!”    容常曦说完便跑了。    虽容常曦没听完三皇兄的唠叨,却觉得他这人很有意思。    除了五皇子六皇子与容常曦关系最好,其他几个皇兄,虽都对容常曦不错,但容常曦却不怎么喜欢他们。    大皇兄从小便是个怪人,学四书五经时痛苦无比,但学射御书数时又比谁都活跃,与所有皇子关系都不错。    二皇兄是敬贵妃所生,是个还不错的人,但容常曦莫名就是看他笑都觉得不舒服。    四皇兄是个病秧子,出生便带了病根,一直在调理,几乎不离开自己的宫殿,也不来上书房,容常曦一年最多见他两面,基本不记得他长啥样。    于是,之前给容常曦的印象是“唯一经常被老太傅夸赞的很会念书的三皇兄”瞬间就与容常曦关系亲近了起来,三皇子时常在上书房里提醒容常曦,但下课后并不会由得她又去胡闹,反倒会抓她来一道看书,并为她讲解她没能回答出的那些问题。    容常曦自然是敷衍而过,三皇子也不会步步紧逼,他这个人,做任何事情都有分寸,适度而为。    故而容常曦倒也算是勉强能听进一些三皇兄说的话,到后来容常曦病了,他也是坚持到最后都来看容常曦的人——当然,五皇子六皇子不是不来看,是没能活到最后。    容常曦看着容景思,想到前世自己缠绵病榻,他扶着自己一勺勺喂药,心也软了不少,软绵绵地说:“三皇兄。”    容景思道:“皇兄当初怎么告诉你的?”    容常曦捂住耳朵:“我知道啦!你放过我!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的喜恶就影响自己的判断和心境!你就是看兰妃被我使脸色不高兴了,谁让她是你母妃,哼哼,她比我重要的多了。”    “常曦。”十四岁的容景思已经很有模有样了,他敲了敲容常曦的脑袋,“你这是诛心之语啊。”    容常曦吐了吐舌头:“什么猪心鸭心的。”    其实,容常曦当然知道什么是诛心之语,但过了个年,将将十一岁的容常曦不可能知道,她怕露馅,所以还是得尽力维持当年的样子。    容景思闻言果然很无奈:“好端端的,你当时怎么会掉入掖湖里?”    外头忽然传来个声音:“常曦怎么可能会自己掉进掖湖,一定是这个臭小子推的!”    容常曦眉头一跳,抬头就见五皇子六皇子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两人一个拉着容景谦的左手,一个拉着容景谦的右手,将他生生拖了进来。    ☆、着火    眼前的容景谦脸上眼角和嘴角处都青了一点,显是方才被打了,五皇子六皇子架着他,他没有挣扎,看起来也并不惊慌,只是垂着眼。    走到容常曦跟前,五皇子六皇子松开手,推了容景谦一把:“快给常曦道歉!”    容景谦抬眸:“皇姐……”    六皇子踹了一下他的膝盖窝:“跪下行礼啊!傻站着是什么意思?”    三皇子蹙了蹙眉:“常曦还病着,你们不该这样闹腾。”    五皇子道:“这口恶气不出,常曦肯定好不了的!对,常曦!”    不得不承认,容常曦现在看着容景谦被五皇子六皇子这样折腾,其实有点想笑,要知道后来大部分的时间里,她记忆中的容景谦都是十分体面的,现在看到他这般鼻青脸肿,再想想他逼死自己时不可一世的模样,居然有点爽。    容常曦眨了眨眼睛,故意说:“景兴,你为什么说是七皇弟推的我呀?”    容常曦从来不喊他五皇兄,都是直呼其名,容景兴也不在意,甚至觉得美滋滋的。    “常曦,你肯定是糊涂了。”容景兴着急地说,“你忘记了?他入宫以前,你哭了好几天,说等他来了非要教训他一顿,结果呢,他入宫当晚,你就单独和他去了掖湖边……常曦,肯定是你当时想偷偷教训他,却被他给推进湖里了!”    这蠢蛋猜的倒是准,容常曦脸色微变,道:“景兴,你别胡说八道,我才没有要教训他,七皇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