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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廊道上不一会儿就肃清了,敛秋也瘫坐在一旁,双眼惊惶,脸部像抽风一样痉挛不止。    微醺眨了眨狡黠的大眼睛,耸了耸肩,朝敛秋咧嘴一笑,露出了每天被竹盐水漱得发亮的小小虎牙。    缓了好一段时间后,敛秋才缓过来,这时,手慢慢地不抖了,双腿还能勉力支撑起来,就扶着廊柱往前去找自家可气可恨的姑娘。    原来她家姑娘已经沿着廊道来到翠竹苑,在前庭枣树下的木架千秋上躺着乘凉。    树上结满了长长的红润润的枣子,看上去十分可人,月光洒落下来,氲在秋千上那个刷得粉白、还有血痕触目惊心爬蔓着的看上去十分可怖的脸蛋上。眼睛外一圈黑洞洞的,很是阴森,披散的长发垂着秋千一晃一荡的,要不是敛秋花了些时间做心理建设,此时看见这样情景怕是要昏厥过去了。    “六姑娘!你…”敛秋觉得好气,却又发作不出来。    微醺慢慢地弄停秋千,平静道:“敛秋,别生气了,我不过开个玩笑嘛。”    “开玩笑?那也不带这么玩的…”敛秋走了过来,掏出丝绢一点一点地抹掉微醺脸上恶搞抹上的脂末。    慢慢地,从一个可怖的女鬼脸露出了稚气娇俏的脸儿。    “我不这么做怎么让府里的人消停?”微醺语气俏皮地道,伸手掠了掠被风拂落到额前的长发,露出鬓边裸露的一块,看上去很是突兀。    敛秋的手擦到鬓边的时候就停滞了下来,眼神浮出一丝复杂的愁绪,她家姑娘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她懂她姑娘的意思,自她受伤后,府里的大小丫头都传遍了,还越传越离谱,越传越歪曲事实。    起先微醺是浑不在意的,但是传着传着连三老爷都惊动了,那次老爷还专门来问她头上是不是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呢。    微醺就笑着搂住他爹脖子说:“爹,您啥时候跟长舌妇们混一块儿去了?女儿咋不知道您多了这个嗜好?醺儿这头发不是还没长出来嘛,那些见醺儿老罩着一块帕子,就那么发挥了一下想象,您也就信了?”    自此之后,蒋戚耀怒令府内上下禁止传有关六姑娘头发的事情这才罢了。    但世间事就是越要禁就越是禁不住的。    他们要看,那就给他们看呗,微醺可从来都是大方的,不过,顺便附带些玩意儿消消闷也是不错的,能解暑意。    如今微醺就感觉通身爽透,想起刚才那些婢人们吓得花容失色的样子,又忍不住促狭大笑起来。    三更的更声响起,穿南屏林的廊道如今已经无人敢靠近了。廊道上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一个瘦小的身影钻进了竹林里。    刚刚有风把天边的云拽了过来给月牙儿遮蔽,天色渐渐暗淡,今夜这里的灯快要燃尽了也没有人肯过来添。    颜夕抿了抿唇,从泥地里挖出了一个匣子,把匣子打开,是一把篦梳和一面光洁莹亮的铜镜。    他站了起来,单薄的白色亵|衣带落了一点竹叶芬芳的泥沙。把镜子挂到了竹子上,借着微弱的星光一下一下地梳理起长发。    他按着敛秋教给他的方法编发、绾发,他把编好的发集中挽到了右侧鬓前,试了几种式样均不满地摇了摇头。    天穹上零散的星光被这面铜镜聚集,又被折散到四周,映衬着深夜静谧的竹林,添了几分温润的感觉。    颜夕再次见到微醺是在翠竹苑一个荒废已久的楼阁里,其实整个翠竹苑都已经被荒废多时,几年前是三夫人病重时搬离东院正房偏居养病的地方,现在只是偶尔安排人过来打扫打扫。而翠竹苑后面毗邻的正是近段时间来鲜少人敢靠近的南屏林。    这次正好安排了颜夕来清扫几天,他是从翠竹苑后通往南屏林的游廊进来的,一进入这座庭院,首先注意到的不是那七层高的朱红楼阁,而是前庭已经开始微黄的枣树林,和树下的一架被绿藤缠绕的木架秋千。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颜夕突然想起自己还在侍郎府时,西席溥先生常念的一首诗。不经不觉,自己原来已经在魏国府将近三个月了。    这一到六层都是些放置香烛佛像的静室,从一层清扫直到来到第七层楼阁时,他拭了拭额边的汗,深吸一口气,发现这第七层并没有头六层的尘土味,反而有浓浓的秋意。    他突然觉得心情很好,打算推开楼阁居高临下饱览底下的景色。当他推开由于年代久远而落漆斑驳的木槅扇时,一阵微凉的穿堂风呼啸而过。    待他站定后,发现楼阁四面的窗户大开着,视野顿时开阔了不少。一个粉色的小小身影背对着他坐在窗户上,双腿向外垂落。由于他打开槅扇发出响动,那人儿只微微惊讶地转过身,正好和他视线相对。    “六姑娘…”他也没有预料到在这里会看见她,顿时不知作何反应。    “颜夕?你怎么来这里?”微醺说话时已经像一只灵活的鸟雀一般轻巧地落到地上,一步步朝他走来,这时,他才看见了她右边光裸的鬓皮用颜料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黄莺,上边有毛发的地方簪了几颗红莹莹的果子模样的发簪,看上去像是黄莺展翅飞过去衔住果子一样,可爱极了。    “…哦…我…来打扫的。”一时看得有些呆了,接起腔来有些支吾。    “噢!”微醺点点头,又看到他目光所落之处,不禁笑着用手指指鬓边道:“好看吗?自己胡乱画的。”    “哦,好看,好看。”颜夕说着就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沉默了半晌后,他又说了隔了这么些日子以来的第一句“对不起”。    微醺却突然蹙紧了眉头,表情凛然,双手负背,沉稳得不像个孩子般靠近了他,在她的手即将落到他的脸上时,他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不躲也不避。    在等待的途中,他的双手习惯性地紧攥成拳,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脸上有阵阵像羽毛般轻柔掠过的感觉。    他撑开了眼皮,底下的她极其促狭地忍着笑,用肉肉的小手抚摸着他的脸。    “怎么啦?摸一摸也不给哦!”眼前的她笑意尚存,眼睛迷离弯成了新月,眼底鼓起的卧蚕美极了。    “这…”颜夕一时无语。    见他语窒,她更加变本加厉了,干脆两只小手齐发动,摸过鬓边、鼻子、长睫直到那两簇英气挺拔的眉峰。    “你的眉毛太美了,姑娘家长了一双长剑眉,实在是帅气极了。”听到微醺由衷的赞叹,颜夕的心不禁“咯噔”一下。    “我…我还是觉得六姑娘的柳眉比较好看…回头我还是把它们修成六姑娘那样的眉形…”颜夕有点慌,也是心虚,生怕被看出了端倪。    “不要啦…”微醺一脸的惋惜,在这里看到的千篇一律的柳眉,突然出现一个剑眉的姑娘,她怎么也不忍心抹杀这片风景。    颜夕出奇地发现微醺对他那眉毛的在乎,于是,试探性道:“姑娘喜欢我的眉毛?”    微醺点了点头。    于是颜夕胆子又壮了一点,“那可否请姑娘跟颜夕去一个地方。”    微醺跟着他来到了南屏林里,他让她坐在一个竹林间的树墩上,然后他不知从何处取来一把铜镜和篦梳。    柔软纤细的毛发披散了下来,然后,缀满光泽的青丝成缕成缕地穿梭在颜夕瘦削纤长的十指上,手指灵活地敏捷地交替运动着,和几个月前微醺从对楼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    不经不觉间,竹子投下打在地上的影子被拉长了,颜夕往她右鬓堕下的精致小髻上簪上了一个用竹子雕刻的精美花型掩鬓,然后就完成了。    微醺微微前倾,往铜镜里投影了自己的容颜,这才发现,颜夕把她的顶发大部分编了纤细的发辫完成了一个渐次往前倾落坠下的小巧发髻,刚好把右鬓空裸的位置完美遮掩了,实在是美极了。    “…好美…”微醺不禁发出一声赞叹,小心地用手拨弄着鬓前的精巧小髻,“可是,看起来挺复杂的,你花了不少心思?”    “没关系,只要姑娘喜欢。”颜夕淡淡地笑了,这是微醺认识他以来看见他第一次笑。原来他笑起来的样子是这样的,难怪那玉琼馆的娥娘子愿意花大价钱把他居货起来。    “咳,这是什么髻?”微醺承认自己有点看呆了,不好意思起来。    “这是…”颜夕苦思了一会,这是他自己独创的髻式,只记得当时敛秋告诉他一种下堕的堕马髻,他得到灵感就从中更改了下,“这就叫做堕仙髻!”    再过一个多月,敛秋就要出嫁了。这天,敛秋在庖屋堂前指导小丫头煎药。    “教了多少遍了,玉竹煎到五成入药就要把余下的药放入,怎么老是犯错?”敛秋有些不耐,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她总担心交给别个丫头来侍候姑娘会不妥帖,所以心情有些焦躁。    微醺甩着手笑嘻嘻地蹿进来,对那大动干戈的敛秋道:“敛秋,你这是干嘛呀,这么凶,可吓坏那小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