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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她怔了下, 下意识地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脸。当指间触及到一片湿润时,她眼底泛起了迷茫。

    “我……哭了?”

    宓恬蹙眉,戚照玉与君无殊也觉这话问得奇怪。

    哭没哭, 伤心不伤心,自己没感知吗?

    何四道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千年古木打造的椅子扶手上渐有裂缝出现, 身子也是微微颤着。

    “莜莜,你今年应该五百一十八岁了。”

    他故作平静, “师母是在五百年前怀上你的,论辈分,你应该喊我一声大师兄,无殊该喊你小师叔才对。”

    “这,这是天意弄人。”

    君无殊脸一红。把自己小师叔认作徒弟, 这事估计能给几个长辈笑一辈子。

    “我的感应里,就是师徒缘。”

    见大家都不接话, 君无殊企图缓解尴尬,“道堂长老也说是师徒……这都是天道的意思。”

    “我又没说什么。”

    何四道白了他一眼, “你心虚什么?”

    “师公,师尊的画像你不是没见过,居然都没发现莜莜很像她的母亲吗?”

    宓恬毫不客气地开始捅刀子,“外人说你笨, 你还不服气。瞧瞧, 跟你师祖母这般像,你居然还能乱了辈分,把小师叔收了当徒弟。”

    “可不是?这要传出去, 不得笑掉人大牙?”

    戚照玉摇头, “难怪自打莜莜上山, 我就总梦见你师父,这是被不孝徒儿气的,死不瞑目啊。”

    “师叔,师伯……我三岁时被师尊抱回来,就那时见过一次师祖与师祖母的画像,我怎么可能记得?”

    君无殊哼了声,“我每次想祭拜下,你们几个都说师祖与师祖母不喜这些,朝天拱拱手就算拜过了。是你们不给我看画像的,怎能怪我?”

    “你这是杀人还要诛心?!”

    戚照玉瞪大眼,“书读得不多,怎也学那凡间酸儒用起了春秋笔法?这样在小师妹面前污蔑我等,你到底是何居心?”

    “就是!”

    宓恬冷哼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都未寻到师尊师公的遗骨,如何能让你上香祭拜?这不是咒他们吗?”

    “好了,好了。”

    何四道摆手,“这些事不提也罢。天意如此,许天道自有什么安排。”

    君无殊很想拔剑,但想想莜莜的事还没搞清楚,便生生忍住了。

    不与老人计较,这是年轻人的修养,我忍。

    “莜莜,刚说到哪了?”

    何四道问道。

    莜莜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心间的酸涩也没了。脑海中母亲灌顶的画面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三个字:楼歪了。

    “楼歪了。”

    莜莜歪着头,困惑地道:“您说我该叫您大师兄。”

    顿了顿又道:“可我现在有大师兄了。还有,您知楼歪了是什么意思吗?”

    “……”

    师妹不认自己,这都怪君无殊!

    何四道眼神不善地瞟了君无殊一眼,又看向了莜莜,“这样陌生的词汇经常会在你脑海里闪过吗?”

    莜莜摇头,“以前从未有过。可自从来了这里,我脑子里经常会闪过一些画面,但都很陌生,觉得不是自己的记忆。”

    “也许是你的,只是你忘记了。你刚刚怎么哭了?”

    何四道一脸内疚,“小师妹,我们几个一直在寻你们,无涯海也去过,可却怎么找都找不到你们,是我们不好,让你受苦了。”

    “跟你们没有关系。”

    安静了许久的真鹤道:“许是肖盼不想让你们找到。”

    “许是如此。”

    何四道垂下眼,“师尊是被人害死的,她对这世道已失望了。”

    他说着便看向了真鹤,“你知道莜莜为何不记得往事了吗?”

    真鹤摇头,小小的眼里亦满是迷茫,“曲无讳找到我时,说我欠了他们朱桦树族人情,要我报恩。我看他一身魔气,哪里像朱桦树族的,就跟他打了起来。这人好生霸道,直接设了个千峰浪,还逼我吸他身上的魔气,结果我吸食太多魔气,就昏睡过去了。”

    真鹤想起往事,便是叹气,“等我再醒来时,已经是三百年后了。有天,肖盼来了,证实了那个疯子的确是曲无讳,只是设了千峰浪后没多久他便死了。肖盼告诉我,若与莜莜完成咒契,我便能吸食魔种的魔气,以莜莜的天赋,定能飞升。届时,我身为她的咒契灵宠,便能一起飞升。我觉得这买卖划算,既还了人情,也能得了好处。就是莜莜她……”

    真鹤看了一眼莜莜神色复杂,但最终还是没把莜莜没有情绪的缘由说出来,只垂下眼,低低道:“心性过于单纯,若无人庇佑,怕是道途艰难。”

    “我以后会护着她的。”

    君无殊道:“天道让我成了莜莜的师尊,我便会保护她到底。”

    “你能如此想,我真是安慰。”

    何四道点头,“长风与王钊你指点的虽不少,可到底不够细致。如今阴差阳错下,莜莜成了你徒弟,你知为人师者要细致细致再细致,这恐便是天道的用意。”

    顿了顿,又挥手,“魔母的事我会去调查。你们也累了,好好回去休息。”

    “是,掌门。”

    待人一走,何四道便瘫在了椅子上,眼眶瞬间就红了。

    “师兄……”

    戚照玉颤着声音问道:“师尊……是不是?”

    “师公有神族血脉,一旦入魔定将贻害苍生。”

    宓恬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但师公秉性高洁,必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入魔。师尊所说,恐是真的,他应不在人世了。咱们寻了五百多年,期待了五百多年,终是期望落空了。”

    “师尊!师母!”

    戚照玉跪倒在地,抓着地,痛哭了起来,“弟子不孝,弟子无能,至今未查出当年传信之人!”

    “哭什么?”

    何四道擦去眼泪,“师妹不还活着吗?师尊应是用了朱桦树族的秘法。他非死于魔族之手,而是为了血脉亲情,甘愿牺牲自我。”

    “什,什么意思?”

    戚照玉抬起头,瞪大眼,“动用了秘法?什么秘法?师兄?”

    他转头又看向了宓恬,见她垂眼不敢与自己对视,更是困惑,“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宓恬抬起头,看了何四道一眼。见他微微点头,便是叹气,“师兄,我们相识有六百来年了?”

    “对,怎么了?”

    戚照玉蹙眉,“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看。”

    宓恬伸出一只手。纤纤玉手,光洁如玉,自是好看。只是这只好看的手忽有酒红色的毛发浮现,转眼就生出了利爪,变成了一只狼爪。

    戚照玉瞪大眼,变化过于惊人,以至于他直接失态了。

    “怎,怎么回事?你,你的手,你的手?”

    他语无伦次着,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何四道,可对上的却是一张狐狸脸。

    “你,你们?”

    他的头来回转着,看看宓恬又看看何四道,“是,是妖?”

    “不错。”

    何四道的脸又变了回来,“准确地说,是半妖。”

    “是的。”

    宓恬长长叹出一口气,“师公与师尊受世人排挤,是在逃亡路上捡到我们的。那时大师兄被妖族欺辱,是师公将他救了回来。”

    “你,你是师母捡回来的。”

    戚照玉的记忆一下被打开了,“是了,那时我们路过妖族的地盘,没多久,师母就将你捡了回来。我当时还纳闷,为啥人族的孩子会出现在妖域?怪了,你们为啥一点妖气都没有?无殊修为这么高了,高人眼前都遮不住,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妖气,为何你们……对了,莜莜也没妖气,这般看着就是个人……你们到底瞒了我多少事?对了,巫师弟呢?他是什么?是不是也是半妖?”

    “这就是师母手段厉害之处。”

    何四道眼里的伤感稍退,“大陆第一医修、炼丹师的名号岂是白叫的?至于巫师弟……他倒不是半妖。”

    戚照玉松了口气,心里一阵轻松。

    看来被瞒着的人不止他一个,他不是笨蛋。

    “他是全妖。”

    宓恬接话道:“也就是真正的妖。”

    !!!

    戚照玉心口中箭,下意识地想倒地翻滚,控诉这几人的不|良。但不知怎的,脑海里忽然就闪起了君无殊的脸。

    等等,君无殊笨,巫师弟笨;君无殊好看,巫师弟也好看……

    这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巫师弟全妖,君师弟半妖……

    !!!

    难道……

    “师弟,他,他是什么妖?”

    “金蛇妖。”

    何四道道:“不过大器晚成,被师尊捡到前,在族里受尽欺辱……”

    金蛇,金蛇……

    两个字如魔咒般在戚照玉脑中疯狂刷屏了起来。至于何四道后面说了什么,他完全听不见了。

    那什么?巫师弟是不是有说过,无殊原身很好看,是金色的?

    努力地将脑子里的边边角角都扒拉了一遍后,他被自己回忆起来的细节惊呆了!

    这些细节串联到一起后,都指向了一个方向:君无殊小时候嘴里说的那个渣爹就是他那个正义凛然的巫师弟!

    这结论一出来,什么被师兄师妹欺瞒,看不出半妖的自卑都消失不见了。

    他坐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何四道,轻咳了声,肃着脸道:“师兄,莫要顾左右言其他了。咱们师兄弟三人拜入师尊门下,师妹拜入师母门下,虽师尊不同,但到底是一家人。你有话就直说了,莫要再替巫师弟瞒着了。”

    ???

    何四道一脸莫名,“瞒着什么?”

    想到无殊小时候说起渣爹的委屈,戚照玉心痛如绞,“巫师弟做下这等事,难怪天道不让他得长生。生而不认,养而不教,师兄,这就是人渣啊!你说罢,我受得住……”

    他探出脖子,咬了咬牙,问道:“巫师弟……是不是就是无殊的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