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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一石二鸟

    >> 腾芽不是第一次见皇帝发火了。    可是她这么柔弱的时候,在这样骇人的气势面前,难以自抑的颤抖着。    英雲自然也跪了下去,她低着头面无表情。谈不上害怕,更没有一丝慌张。“皇上,妾身多事了。只是妾身身边的人,包括妾身自己,都不能再叫人随意陷害。”    皇帝沉默了片刻,慢慢的垂下眼睑。    “德奂,传朕旨意,放徐丽仪出刑房,再挑些好东西送去复春殿。”    “多谢皇上。”英雲这才起身走到腾芽身边。握着她的手把她扶了起来。“皇上,孩子还小呢。要慢慢教。她也是一时心急才会触怒龙颜。在望宫里那些日子,挨饿、生病、受伤、被欺负,都是徐丽仪和秦顺容照顾着,才能撑到今日。纵然,苏贵妃的事情她有不对。可妾身不是一样么。皇上能宽恕妾身,为何就不能宽恕这个可怜的孩子?她到底也是您的亲骨肉……”    说到这里,英雲的声音开始哽咽了。她低着头,肩膀微微有些颤抖。    皇帝想要伸手过去,搭在她的肩头。可这样的安抚能有多少用处,他自己心里也没数。    “皇上!”英雲抬起头,对上皇帝又沉又冷的眸子,哭腔道:“四公主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子,没有母妃疼爱的公主,即便是在皇上您的呵护之下,也未必就能安身立命。妾身与苏荷多年姐妹,只想要好好的替她照顾这个孩子。求皇上垂怜,免去她身上的过错!”    腾芽这时候才看明白。原来要救徐丽仪只是其中之一。凌夫人竟然还想要父皇原谅她。这一招真是高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在自己被狠狠责罚后可怜兮兮的时候,触痛父皇心里被冰霜不知道裹了多少层的柔软。    “苏贵妃的事,毕竟是她错了。”皇帝森然道:“朕如何能免去她的错处?”    “难道她受的责罚还不够么?”英雲凝视着皇帝的脸,哀声叹气:“如果她知道那么做会有这样的后果,她宁可从树下跌下来摔死也不会连累自己的母妃和弟弟。更何况,目睹这件事情的宫人都不在了。皇上,有些事未必听到的是什么样子,实际就是什么样子。很可能您听到的,只是有些人希望您听到的。”    凌夫人这样为自己说话,是不是出于她对母妃的愧疚?    那么母妃的死,到底是她故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腾芽有了这个念头,忽然觉得自己好没有用。母妃不是说过,越亲近的人就越不能相信吗?怎么凌夫人才对她好一点,给些恩惠,她要为母妃报仇的信念就会动摇?    不行,腾芽攥着拳头,拼命的警告自己要冷静。    也许,这是凌夫人的一种手段,她一定还有更大的野心和图谋。    “没有根据的事,朕不想再听。”皇帝随便指了个内侍监:“送三公主回青鸾宫。”    “诺。”内侍监连忙照吩咐办事。    “先回去。”英雲对腾芽微微一笑:“别怕。”    腾芽再不情愿也还是朝皇帝行礼:“芽儿告退。”    说话的时候,脸颊的痛楚加剧,她皱着眉头,强忍着这火辣辣的滋味。    皇帝在她走后,屏退了殿上伺候的宫人。    这时候才伸手将英雲扶起来:“小英,回到朕身边。苏荷去了,韦妃不堪重任,这后宫若是交给你打点,朕也能安心些。”    “妾身何德何能。怎能担此重负。”英雲的眼底,只有满满的苦涩。“早知道今日还要面对这样的局面,那当初妾身就该早些出声。可惜……”    当年若不是为了保全英雪的命,她何必忍辱负重,为了英家留在邻国八年。没想到八年后,她还是要面对这样的抉择。而她想要保全的英家却没有给她任何一点慰藉。    “寻个由头,朕让人在宫外给烨辰建个府邸。会让最好的羽林卫守护,确保安稳。他如今是盛世的世子,不再是邻国逃亡的皇子。”    “皇上。”凌夫人微微叹气:“妾身不想想这些事。妾身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如若您觉得妾身留在宫里碍眼,那不如让妾身和烨辰一道搬出宫去。往后若是惦记太后,再时长入宫请安也方便。”    “你呀……”皇帝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末了,他才又补充一句:“有些事并非朕不愿意帮你,有些事也并非朕不能去做。只是这做与不做之间,终究不是朕说了算。且还得看这天下的百姓……”    “妾身明白。不曾有一丝勉强之意。天下太平,乃苍生之福。”英雲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不这么想。百姓安乐固然重要,可这万里江山原本该属于她的孩子!    “你明白就好。”皇帝转身拿了一件大氅,走过来轻轻披在英雲身上:“天冷,别冻坏了身子。朕答应你,往后你身边的人,朕会先问你再行处置。”    “多谢皇上。”披着皇帝狐皮的大氅,英雲觉得身上没有那么冷了。她微微一笑,轻盈的行了个礼:“妾身告退。”    银子的事情,她绝对不会再多问一句。    皇帝要不要查,都看他自己的心意。只要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就好。    德奂这时候已经返了回来,看皇帝表情凝重的看着那一锭银子,他有些诧异。“皇上,这银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宫里给妃嫔们发放的月例银子,再不济也该是官银。怎的从那刺客房里搜出来的银子竟然没有官银的标记?”    “这……”德奂这时候也才想起来,那些银子的确没有任何标记。“这一定是有人故意嫁祸给徐丽仪,慌乱之中随意凑了个数塞进刺客的房中,就当是徐丽仪给的。都是奴才不好,竟然混没发觉,还请皇上恕罪。”    “把那刺客押上殿来,朕要亲自审问。”皇帝拧着眉头:“无论是谁在背后做这些事情,朕都决不能容忍!”    “是,奴才这就去。”德奂倒退几步才转过身擦去额头上的汗。皇上的吩咐,他也只能马不停蹄的去办。    这时候,腾芽已经回了青鸾宫。    秦顺容正在内廷院子里走来走去,心中十分惶恐。“三公主,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要不要紧?”    看着她高高肿起的脸颊,秦顺容心疼的不行。“怎么弄成这样了,是皇上吗?”    “我没事。”腾芽摸着自己的脸,却笑不出来。“父皇已经赦免了徐丽仪,想来这个时候她也已经回了复春殿。”    “真的?”秦顺容有些惊讶:“可是早晨羽林卫的架势跟要吃人一样,想来皇上一定是龙颜震怒。怎么会忽然就改了主意?”    “这就是凌夫人的本事了。”腾芽这话别有深意。    “太好了。”秦顺容捂着心口,长长的出了口气:“只要徐丽仪没事,你没事,那什么样的劫难都不打紧。总是能熬过去的。”    看着腾芽高高肿起的脸,秦顺容心疼的不行:“你等着我,我去拿药。先给你上药,我再回复春殿。”    “不用了。”自母妃走了,腾芽大伤小伤几乎没断过。“我自己可以的,你还是赶快回去看看徐丽仪。刑房的那些奴才,指不定下手多狠。原本这件事情,他们也想不到徐丽仪还能活着走出刑房。我要不是怕她担心,就直接去复春殿了。父皇还马上让德奂送东西过去,加以抚慰……我总觉得她伤的不会轻。”    “可是你这样……”秦顺容一时有些犹豫。    “不碍的,这不是还有我呢吗!”腾玥站在两人身后,听了好一会的动静。两人都没察觉到她的存在。    “我来给腾芽抹药。”腾玥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扶她往后殿去。“瞧你真是的,怎么总是受伤。你这脸要是不赶紧消肿,往后落下痕迹可怎办?”    秦顺容没料想腾玥这么好心,多少有些惊讶。    只是不等她说什么,这姐妹俩已经走远了。    “是父皇吗?”背人之处,腾玥红了眼眶。“父皇怎么可以对你下这么重的手?”    “没事,是我自己没有眼色,激怒了父皇才会如此。”腾芽心里有气,也不会对腾玥说。谁知道她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这苦我也吃过。”腾玥幽幽一笑,咽下了苦涩。“那时候我求父皇饶了母后。可是父皇不但不听我的哀求,还……那火辣辣的滋味,我到现在都记得。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拿散瘀的药油来擦。”    “劳烦长姐了。”腾芽看着她难过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了腾玧。    这些看似尊贵的皇家女儿,有哪个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而遭过罪。但显然,这已经是不错的了。换做皇子,为了谋取皇位,说不定还要父子反目呢。    说来也是奇怪,秦顺容才走出青鸾宫没几步,就看见徐丽仪过来了。    虽说脸色有些不好,憔悴一些,可看着身子并没有伤,没吃苦头的样子。    “你没事?”秦顺容赶紧迎上去问:“那些奴才有没有难为你?”    “先别说这个了。”徐丽仪有些着急:“我要去见凌夫人。刚才过来走得急,没顾得上将咱们的银子拿来。能不能劳烦你回宫去拿一趟?”    “银子?”秦顺容不禁一愣:“咱们的银子不是叫那刺客给偷走了吗?”    “没有。”徐丽仪摇摇头:“如果刺客真的偷走了咱们的银子,底下的奴才就不会说我连你的月例银子也孝敬刺客了。数目不对的。先前我给过凌夫人一锭银子。”    “那怎么可能……”秦顺容有些心神不宁:“你出事之后,我有去咱们放银子的柜子找过,确实没有了啊。何况羽林卫也在复春殿搜了个底朝天,根本就没找到。”    “可我总觉得银子还在,你在回去找找。”徐丽仪看着秦顺容,眉头拧的很紧:“复春殿一定有他们的耳目。而这个人一定就在你和我身边。银子说不定就是他拿去了。如果真的在复春殿找到,谁拿了,谁就是细作!”    “我懂了。”秦顺容连忙点头:“那我这就回去。”    “你仔细找找。一个时辰。”徐丽仪看了看天色:“一个时辰之内,不管你找没找到,都过来青鸾宫。”    “好。”秦顺容点头。虽然不是很明白她有什么用意,却还是爽快的答应了。    徐丽仪来青鸾宫多次,守卫根本不会阻拦。也并没有人告诉她,凌夫人现下根本就不在房中。她刚走到庑廊,准备拐进去的时候,忽然看见腾玥从凌夫人的房里走出来。手里那这什么东西似的,藏的很严密。    有些敏觉这事情不对劲,徐丽仪等她走远了才进了厢房。    厢房里根本没有人,只是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药味。而这么冷的天,房里窗子竟然是开着的。走到凌夫人的梳妆台边,徐丽仪自己都看过,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劲。    正准备离开,她忽然发现脚边有点细腻的粉末。是浅黄色的粉末。    “糟了。”她心中一惊,连忙夺门而出。根本顾不上别的,她用最快的速度往腾玥走的那个方向追过去。    而这一幕,凑巧被英雲看个一清二楚。“怎么了这是?”    绿沫也是疑惑的不行:“徐丽仪怎么从夫人您房里出来,还那么着急。这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去看看。”凌夫人知道徐丽仪的性子并不会冒失。她能这么惊慌,想必是找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住手,你干什么?”徐丽仪一个健步冲进了房间,一把打掉了腾玥手上的绵巾。    绵巾沾了药油,正要给腾芽抹在脸上。    “徐丽仪……”腾芽和腾玥都愣住了。    手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腾玥疼的咧嘴:“徐丽仪你这是干什么?”    “我还没问大公主,你反而问起我来了!”徐丽仪冷厉的目光蕴藏着锋芒:“给腾芽的药油里加了什么好东西啊?”    腾玥心口一紧,脸上有些挂不住:“丽仪是不是误会了。”    “误会了?”徐丽仪冷笑了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好歹是你的妹妹,你这么对她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英雲正好走进来,听了这么一句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曾几何时,她也这样问过英雪。深吸了一口气,她赶紧回了神问道:“这是出什么事情了?”    徐丽仪回头看她进来,还披着皇帝的大氅,微微勾唇。“难怪大公主有这么大的胆子。原来是知道凌夫人不在宫里啊。”    “徐丽仪,是不是误会长姐了?”腾芽并没觉出那药油有什么不对劲。她拿着瓶子闻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不妥。    “误会?”徐丽仪一把从腾芽手里夺过药瓶。“是不是误会,马上就能见分晓。大公主,要我把你做的坏事抖落出来,你恐怕就没脸留在这里了?不如你自己说清楚。总归还没有害到腾芽,我们既往不咎也就是了。”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腾玥急的脸涨的通红,环视这间厢房里的每一个人。可惜好像谁也不信她。    小皮子在门外听着音,觉出不对劲,就赶紧去告诉了凌烨辰。    “徐丽仪说大公主在给三公主用的祛瘀药油里做了手脚。世子,您要不要去看看?”    “三公主怎么了?”凌烨辰皱眉,搁下了手里的笔。    “三公主替徐丽仪求情,被皇上责罚了。”小皮子压低嗓音道:“还是打在脸上!”    “去看看。”凌烨辰少不得担心。    “好嘞,奴才推您过去。”    房里的气氛还是凝重的,徐丽仪和腾玥僵持着,谁都不愿意就这么算了。    凌夫人想要那瓶药看一看,徐丽仪也不肯撒手。    “大公主,您若是再不承认,那就别怪我把这瓶药送去太后宫里。当着我们的面你可以撒谎,可是当着太后的面,恐怕由不得你狡辩了。”    “我说了我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随便你送去哪里!”腾玥含着泪,倔强的仰着头。    “好了,别吵了。”腾芽走过去晃了晃徐丽仪的衣袖:“可能真的是误会呢。长姐给我擦药油,我若是有什么不好,岂不是一下子就找上她了。这么笨的事情,谁会去做呢。再说,药油不是也没擦呢!”    “三公主,可别怪我没教你。真正可怕的,并不是那些和你面对面刀光剑影的敌人。而是潜伏在你身边那些居心不良的小人。不是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么,你怎么知道人家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你怎么可以这样污蔑我!”腾玥扑簌簌的掉下泪来。“你不是精通医术么?那你就验一验这瓶子啊。里面有没有你说的那些东西,你当着我们的面查清楚不就得了。可是徐丽仪,若是你冤枉了我,你要怎么补偿我?”    “好了,我相信腾玥不会做这样的事。”英雲走过去,拽了拽徐丽仪的衣袖。    “姨母。”腾玥哭的凄凉,轻轻冲她摇头:“您可千万别把药瓶扔了。不然我就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如果徐丽仪不肯当众验查这瓶药,那您就请个御医来,好好的查验清楚。我只是好心给腾芽上药,我哪里有害她的心思。这事情要是不清不楚的传出去,我往后还怎么在宫里做人?”    “查就查,你以为我会怕你吗?”徐丽仪重新夺回了瓶子:“说两句好听话,落两滴眼泪,就能当事情从来没发生过。大公主,你这算盘也打的太精明了。”    “还是不要了。”腾芽握着徐丽仪的手,诚然道:“我相信长姐不会害我的。徐丽仪,你就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别啰嗦了。”徐丽仪坚持自己的看法。她索性直接把头上的银簪子给拔了下来,直接插进小瓶里搅了搅。簪子并没有变色。于是她又把药油倒在自己的掌心。用手指蘸着药油搓了搓,放在鼻子前面仔细的嗅又嗅。    腾玥一言不发的看着她查验,泪水却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直没停止滑落。    “都说了不用验了,你偏不信。”英雲走过去,用手指轻轻去抹腾玥眼底的泪水。“好了,快别哭了。一场误会,是徐丽仪多心了。”    腾玥却偏不听凌夫人的话,扬着下颌问徐丽仪:“那药油里面可有毒吗?我有害腾芽的心思吗?”    “哼。”徐丽仪饶是一笑:“那我倒是要问一问三公主,既然你光明磊落,方才偷偷去凌夫人房里做什么?何以夫人的梳妆台边地上,有断肠草磨成的粉末?”    “之前帮姨母整理梳妆台,我知道她的药散都放在那里。我想着姨母的药都是父皇赏赐的,功效应该不错,就赶紧去拿一些过来。可能因为着急的缘故,找药油的时候,不小心把别的药粉洒出来了。也顾不上收拾,就赶紧过来。心想着,药是父皇特意给姨母的,怕让宫里的奴才们瞧见我拿给三妹,回头传出闲话去再被责备。毕竟三妹的身份不比从前。我这份心思,怎么落在徐丽仪眼里就成了鬼鬼祟祟?如果我真的拿有断肠草的药油给三妹用,就不怕我自己也碰着中毒吗?再说,我又不是你,我又没学过医术,怎么知道什么是什么?”    腾芽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哪怕腾玥真的有心思害她,也不可能真的在自己拿了的东西里面下毒。“都说了是一场误会,长姐不会害我的。徐丽仪,这下您总该放心了?”    “可不是么。”英雲拉着腾玥慢慢的走到一旁:“别哭了,等下脸都哭花了。”    看见凌烨辰在门口站着,她微微一笑:“烨辰,去陪你玥儿妹妹到后院洗把脸。”    凌烨辰嗯了一声,没多说话。只是目光落在腾芽高高肿起的面庞,他心里有些难受。    “你也是的,自己的事情还没理清,跟个孩子计较什么?”英雲饶是叹了口气:“那没有印记的银子到底是哪来的,可查到了?”    徐丽仪连连摇头:“并没有。而我宫里原先那些真正的月例银子也不知道去了哪。按说若是真给拿走了,怎么不直接交上去?反倒是又弄了些没标记的银子来冤枉我。”    “这一点我也觉得奇怪。”英雪道:“知道你出事,还买通了刺客,我就觉得不对劲。你和秦顺容的月例银子有多少,宫里的人都心知肚明。可能在你俩身边动手,还不被差觉得,一定不是凡人。既然有些本事,又怎么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可有怀疑的对象了?”    “能排除的就只有三个人。”徐丽仪沉眸道:“秦顺容、宝琴和小石头。”    “为何?”英雲好奇的问。    “宝琴是陪我来给你送银子的。她知道我从月例里面拿出了这么一锭银子。如果她勾结外人来害我,这么重要的一点不可能不说清楚。小侯子也是,那一日随我一道来的青鸾宫。秦顺容就更别说了,虽然有点小聪明,喜欢在背后做些事,可她胆小怕事,怎么会害我。”    “是啊。”英雲点了下头:“望宫里这么多年,都是你们一起撑过来的。她的前程系在你的身上,羽翼未丰也不至于害你。”    “那会是谁?”腾芽仔细的想了想,复春殿的宫人都脸生得紧。“总觉得这事情不像是特别利落的人做的。反而有点像个丫头的行为。”    几人正陷入沉思,就听见外头急匆匆的脚步声。    “你们听到消息了吗?”秦顺容快不进来,脸色有些不好看。“方才从皇极宫传来消息,说那个行刺韦贵妃的刺客自尽了。    “是么?这么快就自尽了……”徐丽仪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忧心忡忡的问秦顺容:“那包月例银子找到了吗?”    “能搜的地方我又都找了一遍,可还是没有线索。”秦顺容少不得叹气:“宫里新来伺候的丫头们,个个都青嫩的不行,看着也不像有什么图谋的……”    “也罢,是我太心急了。”徐丽仪不免有些自责:“方才差点冤枉了大公主,现在又急不可耐的想要找出真相。罢了罢了,既然能活着回来,那我也该好好想想,往下该怎么走。总不能老是由着旁人一次又一次的加害!”    她这么说,秦顺容也不住点头:“这倒是最要紧的事情了。”    “那就都散了,都好好歇着。”英雲也觉得疲倦:“这雪下了两三日,怕也该停了。”    “是啊……”    腾芽跟在她们身后离开,返回了自己的厢房。    一进房门,引入眼帘的就是一副秋菊图。淡紫色的菊花活灵活现的跃然纸上。她走进,那图上居然有菊花独特的香味。恐怕是将许多朵菊花碾碎了,混在墨汁里就的杰作。    “喜欢吗?”凌烨辰的声音从窗子里飘过来。    腾芽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棂。“多谢你。”    “脸上的伤好些了吗?”凌烨辰关心的问。    “没事,都是皮外伤。”腾芽看他在外面坐着,有些不忍心。“天太冷了。怎么不让小皮子陪你回房。”    “让他去送你长姐回莱燕阁了。”凌烨辰温和的说。    “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腾芽其实已经很累了。这时候,她更想安安心心的睡一觉。    “你觉得是谁会在背后害徐丽仪?”    “不外乎就是那些妒忌她复宠的妃嫔。”腾芽漫不经心的说。    “那你知道当初她为什么被发落去望宫吗?”    “不知道……”腾芽摇了摇头,就觉得脸疼。    “我帮你查一查。明天告诉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腾芽疑惑的看着她。    “再过几日,我娘会出宫一趟。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去。”凌烨辰的双眼充满了期望,像是怕她会拒绝,又有些慌张。    “好。”腾芽反而是爽快的答应了。    “那好,我今晚查一查这些事,回头告诉你。”凌烨辰隔着窗子,看着她有些肿的脸颊,心里很不是滋味。“其实……其实你不去挨着两下子,徐丽仪也不会有事。”    “是啊……”腾芽略点了下头:“凌夫人是不会让徐丽仪出事的。而我这两巴掌,也不算是为徐丽仪挨,算为我自己。”    “你能想得开就好。”凌烨辰温和的说:“把窗关上,外头风凉。”    “唔。”腾芽点了点头,关上了窗。    再过几日,凌夫人要出宫去做什么?为什么凌烨辰要她跟着去?    腾芽只觉得浑身没有力气,摇摇晃晃的到床边,才觉得床真的很凉。这时候,她好怀念柳叶儿给她准备的香汤。泡个热水澡,再舒舒服服的睡一觉,那种日子,好像一去不复返了。    明明就很累,可是腾芽就是睡不着。    脑子里一遍遍的回忆着父皇扬手扇过来的两巴掌。这种感觉,真的太揪心了。    后半夜,风雪终于停了。    外头也宁静不少。腾芽总算觉得脚底下有点热乎气,能舒服的伸开腿,却依稀听见窗外有嗒嗒的响动。    该不会是凌烨辰已经查到了什么?    那不能明天再说吗?    好不容易暖和起来,腾芽真心不想动。    正在犹豫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开窗的声音。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腾芽能感觉到一阵冷风钻进来,窗子的确是开了一条缝隙。    她屏着呼吸,佯装不觉。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把剪刀。    这是白日偶尔用来做女红的银剪子,看着锋利,就藏在枕头下面防身。没想到这时候竟然派上用场了。    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窗子翻进来。    那人也警惕的不行,动作尽肯能的轻。腾芽握着剪刀的手,有些出汗。    毕竟三更半夜的,来了这么一位,实在是叫人喜欢不起来。    只是那人怎么根本就没有走到床边的意思,好似在衣柜附近转悠了一圈,就赶紧趁着天黑翻窗出去了。倒是个挺细心的人,临走还不忘把窗子关好。    这是什么情况,腾芽有点莫名其妙。    如果不是来杀人的,那要么就是偷东西,要么……    实在是太累了,脑子里想着这些奇怪的事情,她还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    “三公主还没醒啊?”外头是秦顺容的声音。    腾芽听着有人喊她,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连被子都掉在了地上。    “来了。”裹着被子去开了门,腾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昨晚上给个人吓着了,所以天快亮了才睡着?”    “什么人吓着你了?”秦顺容纳闷的不行。    “我也不知道,就看见个黑影子进来。在衣柜那边转了一圈。也没到床边来,不知道是干什么来了。”腾芽揉了揉眼睛:“顺容先坐,我去洗把脸。”    秦顺容听她说的轻描淡写的,可心口却不轻松。她迅速的走到衣柜前,打开了柜子,在里面随意的拨弄了两下,还当真是找到了什么……    “腾芽,你快来。”    腾芽正在漱口,听见这动静含着水就跑过来。    “这不是我和徐丽仪的月例银子吗?”秦顺容纳闷的不行:“我就记得包着银子的就是这个包袱皮。我点点,看看数目对不对。”    “嗯。”腾芽赶紧又跑回去继续洗漱。凉水洗脸,整个人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昨天那个人为什么要把这银子放在我的柜子里?再说这银子拿去分了,或者用了,只要不用这个包袱皮,不是原来的数目,谁也不会怀疑他就是小偷啊。为什么还给送回来了?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我的傻丫头啊,你想的也太天真了。”秦顺容拨弄着她的发丝,悠然道:“偷儿才不是好心的给你送回来呢。想必是想嫁祸给你。复春殿除了我和徐丽仪,也就只有你常去走动。如果东西在你这里发现,那就说明行刺韦妃说不定都和你扯得上关系。”    “……”腾芽一脸的茫然。“她这么想害我,怎么不直接进来弄死我?何必还兜这么大个圈子?”    “这说明用这些心思的人不是很聪明。”秦顺容略微一想,道:“且这个人想必是和你和韦妃都有仇。才会巴不得你们都被连累。”    “好像挺有道理的。”腾芽点一点头。    “这银子我拿去给凌夫人。放她那里保管,谁也不敢找麻烦。”秦顺容笑着道:“凌夫人要什么没有啊,怎么会在乎几个银子。何况,皇上看中她,谁敢在她面前放肆。”    “说的也是。”腾芽赞同的点头。    “行礼,你快换件衣裳过来。徐丽仪正在给凌夫人请脉。”秦顺容怕她冻着了,好奇的问:“你晚上没点炉子吗?怎么房里这么冷?”    “没,没有人守夜,我怕睡过去还是要熄的。何况也没有人帮我通风。”腾芽缩了缩身子。    秦顺容没往下说,只是觉得她脸颊消肿的挺明显的。不得不说,皇帝赏赐给凌夫人的东西寄是好。    秦顺容快步离开,腾芽这才找了身衣裳来还。    慢慢悠悠的梳了个头发,才走出房门。    说来也是奇怪,刚要去凌夫人厢房,就听见身后有嗒嗒的声音。    这声音和昨晚上听见的几乎一样,腾芽顺势转过头去,看见个宫婢从不远处端了盆水过来。她走路的时候,腰间的两颗铜珠不时的互相碰撞,发出了算不上清脆的嗒声。    “你……”腾芽觉得,昨晚上那个宫婢很可能就是她。    见三公主看着她,那丫头吓得身子一颤:“三公主。”    为什么会这么心慌呢?难道是做贼心虚?腾芽觉得她是真的有问题。“你这盆子里端的是什么啊?”    “是给凌夫人打的热水,给夫人洗手用。”小丫头连忙回答。    “你叫什么?”腾芽温和的问:“是才来青鸾宫伺候的?”    “奴婢百灵,是前些日子就来宫里伺候的。只是一直在后院做杂事。绿沫姐姐说奴婢看着还能使唤,就叫来前院贴身为夫人做点活。”    “哦。”腾芽先走了两步,忽然一转身。    那小丫头吓得连手里的铜盆都给扔了。“三公主……”    “你这是怎么回事啊?”腾芽一脸的纳闷。“罢了罢了,赶紧去再打一盆水来。”    “是。”百灵心慌的不行,捡起盆子逃也似的奔了出去。她总是感觉,三公主好像知道什么似的。    “东西先收起来。”腾芽一进厢房的门就马上对秦顺容道。“夫人、丽仪,有个小丫头挺可疑的。好像是叫百灵。”    秦顺容一面将银子收好,一面皱眉问道:“百灵。名字倒是怪好听的。怎么可疑了?”    “她身上有两颗铜珠悬挂在腰间,走路时发出嗒嗒的声音。和我昨晚上听见的一样。”腾芽又道:“她和我说话的时候,明显眼底蕴藏了许多畏惧。很害怕的样子,我就忽然转个身,她连手里的盆子都给扔了。”    “那就**不离十了。”徐丽仪轻叹一声。“保不齐就是这个丫头干的好事。”    “先别动声色,去查查她是从哪分配到咱们这里来的。”英雲抬眼看了看外头站着的小皮子。    “奴才这就去。”小皮子利落的跑出去,和那丫头走了个迎面。只这一眼,他忽然就想到了什么。    “搁着就出去。”英雲看着面有怯色的小丫头,温和的说。    “是。”百灵乖巧的把盆子放好,耷拉着脑袋退了出去。    几个人都沉默了,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不一会儿的功夫,小皮子就返了回来。    “怎么这么快?”英雲很是诧异。    “那丫头叫百灵,奴才认得。是从前伺候在宓夫人身边的丫头。领着她干活的姑姑是禾平。”小皮子压低嗓音道:“宓夫人被处决之后,宫里的人也都被先后处置。可禾平却随着二公主出嫁,去了冯府。”    “宓夫人宫里的人不是都给处决了吗?怎的还有这个百灵逃脱了?”秦顺容不免忧心:“再说宓夫人的事情,是皇上的圣意。和腾芽有什么关系,她为何要害咱们?”    英雲少不得睨她一眼:“这话也就在我这里说说便罢。传出去了,你这脑袋还要不要?”    秦顺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夫人教训的是,那宓夫人是暴毙死的,与谁都无关。可即便如此,她身边的漏网之鱼也不该跟咱们搅和。”    “恐怕漏网之鱼不止一条。”徐丽仪轻轻叹气:“让小侯子也回宫去查一查。保不齐咱们宫里也有。”    “说的是。”秦顺容倒吸了一口凉气:“找到始末就好了。只要顺藤摸瓜,不怕没有线索。只是得把这个百灵先看住了。”    “嗯。”英雲点头,小皮子就退了出去。    雪停了之后,太阳也出来了。    午后的阳光特别好,但雪融化的日子总是特别冷。    皇帝在书房里一坐就是大半日,光是看韦家呈上的折子,就看得头痛欲裂。    “皇上,凌夫人和徐丽仪过来了。”德奂的声音比较轻,生怕打扰皇帝的安宁。    “传。”皇帝放下了手里的折子,蹙眉闭目,似是苦恼不看的样子。    徐丽仪和英雲先后请了安。    皇帝这时候才微微睁开眼睛:“怎么这时候过来?”    英雲并不作声,只是望了一眼徐丽仪。    “臣妾炖了天麻鸡汤,皇上这时候喝一碗,兴许能缓解头疼。”    “你还记得?”从前她侍奉在侧的时候,就是这么体贴。炖的汤也确实很好,喝着舒服不少。皇帝凝眸睨了她一眼。    “臣妾自然记得。”徐丽仪盛了一碗,放在皇帝手边。    皇帝端起来喝了两口,脸色舒缓了一些。    “就为送个汤,还两个人来一趟。打发宫人也就是了。”    “多谢皇上关心。”英雲道:“妾身宫里出现了这样不懂事的奴才,还得请皇上恕罪。不敢不亲自过来。”    “怎么回事?”皇帝放下了汤碗,表情稍微严肃。    “已经查清楚对韦妃下毒手的奴才是谁指使的了。”英雲将目光投向徐丽仪。    徐丽仪连忙道:“宓夫人暴毙后,身边的宫嫔都各有去处。”这是一种比较含蓄的说法。料想皇帝心里也一定有数。“有个叫画眉的丫头却不知怎么被分到了复春殿。就连凌夫人的青鸾宫也有个叫百灵的丫头。顺藤摸瓜,也就是刚才,臣妾着人找到了昔日宓夫人身边的大宫婢乐平。”    说话的同时,小侯子和小皮子已经将三个人带到了皇帝的书房门外。    “乐平先是指使画眉找了个刺客,行刺韦妃。而这个刺客原本就是韦妃宫里的戍卫。因为犯过错,被韦妃指派到旁处,故而心中有怨。加之乐平许以重金,说是要将宓夫人私藏的宝物分他一半。他也就答应了。而画眉在臣妾宫里偷了那些银子,原本是打算交给乐平做为证据的。没想到不凑巧的是,当天正好秦顺容吩咐画眉在宫里做事,没机会外出。所以银子就给耽搁了,没能送出去。兴许是乐平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弄一袋子假的银子来充数。”    徐丽仪娓娓的将事情都说了个明白。“皇上,这还不是最过分的。”    “还有什么?”皇帝闻着天麻鸡汤的香气,看着一双玉人的容颜。烦恼的事情又迎刃而解,只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昨夜里,凌夫人宫里那个叫百灵的丫头,居然把这银子藏在了三公主房里。公主年幼,看见有人进房也不敢出声。索性百灵只是把银子放在衣柜就出去了。万幸没有伤到三公主。”徐丽仪皱眉:“早起我们才知道,原来青鸾宫和复春殿都有了宓夫人宫里的奴婢。怀着为主子复仇的心思而来。只是让奴婢和凌夫人百思不解的是,宓夫人暴毙而亡,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为何这几个奴才狗胆包天,竟然敢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辣手行凶。如若不是三公主机敏,听见百灵身上铜珠碰撞的声音,认出了那丫头。只怕两宫还要被闹得翻天覆地,也查不出究竟。”    “那三个贱婢何在?”皇帝的眼眸迸射出杀意。    “皇上,臣妾已经吩咐人把她们扭送过来,现下就在书房门外。”徐丽仪恭敬道:“还请皇上发落。”    “带进来。”皇帝扫了德奂一眼。    “诺。”德奂赶紧照办。    乐平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却丝毫不觉得害怕。倒是两个怯生生的小丫头,早就吓得面无人色。“是你们买凶行刺韦妃,又妄图栽赃徐丽仪和三公主?”德奂替皇帝问了一句。    “皇上,宓夫人到底也是您的妾室,您怎么可以就这样了断了她?她纵然有错,也陪在您身边这么多年,就为了一个孀妇,你就要她死的那样惨烈吗?可怜二公主,至今还不知道夫人暴毙的消息。皇上,您的心怎么会如此坚硬?”    “大胆。”德奂气的直接踹了乐平一脚。“宓夫人乃暴毙而亡。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皇上,夫人到底为你诞育了二公主,您怎么可以如此的薄情。奴婢……奴婢愚钝才不能成大事。否则奴婢一定要让这个孀妇给我们夫人陪葬。”    说话的同时,乐平猛的爬起来,朝着凌夫人就扑过去:“你害死了我们夫人,你就应该是杀害韦妃的凶手,你必须给我们夫人陪葬!”    亏的是德奂也有几下子,撂倒个暴奴不在话下。    英雲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丝毫不惧:“宓夫人若真因我而死,那就让她来找我索命。且轮不到你在这里呼喝。你为了一己私欲找我寻仇也罢,只管冲着我来。无端的牵累了徐丽仪和三公主,还害的韦妃伤重垂危。你以为这就是本事吗?”    其实英雲想告诉她,想做什么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做不成反而连累自己。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惋叹道:“妾身躲避这些纷扰的事情多年,却无论如何还是被卷进漩涡之中。当真不知道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亦或者是天命不许。皇上,这事情既然已经查出真相,就请皇上圣断。来日韦妃好转,也烦请皇上代为解释,由始至终,妾身并无此念。”    “朕会的。”皇帝冲她温和的点了下头。    英雲行了个礼,默默的从书房里退了出去。    今晚,徐丽仪会留在皇帝身边了?她在望宫里守了那么多年,终于可以如愿。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有那么一丝凉意,让她缩紧了身子仍然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