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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王金凤和于海回村已是下午三点多钟。杨本忠赠送于海两瓶好酒,给王金凤一组高级的化妆品;杨本忠私下对王金凤说,这组化妆品价值两千多块钱,比于海那两瓶酒要值钱的多。

    于海酒喝的有点多,他埋怨王金凤灌他酒。尽管王金凤滴酒不沾,可是却会劝酒。她也劝杨本忠喝酒。杨本忠酒量不抵于海,醉的一塌糊涂,勉强送于海和王金凤走出山庄大门。后来听说他回房间吐了一地,弄的床单都脏了,被旅馆罚了钱。

    第二天,于海把和杨本忠谈话的内容又告诉王金凤一遍,以防止昨天因醉酒而有所疏漏。

    第三天,杨本忠来电话催王金凤提货,王金凤以书记没有安排为理由拒绝。

    第四天,杨本忠又来电话,王金凤没有去接。稍停,她的手机又响起来。想一想,王金凤决定结束这场游戏。

    “我不知道你和我们书记怎么谈的,回来之后他一直没有提起这件事。”王金凤很无奈的腔调。

    “那……这样吧,我给你们书记打个电话。”杨本忠说。

    “你给他打个电话最好。不过照我的看法,书记似乎变卦了。我觉得他还是因为这件事是由我牵头做成的,于心不甘。而且,他似乎怀疑我从中能拿到你不少好处……”

    “怎么会这样?”

    “今天早上,我听他咕噜说:‘好处费,好处费,除了好处费本质上的东西还有什么?这怎么能叫人放心。’他当时是在和会计说话,正巧我走过去他这样说。我听了心惊,可是也不好插嘴。我就想,是不是杨厂长什么地方让他不顺心了?”

    “你们这个书记很狡猾。也许你说的对,他就是因为你参与了这件事,所以有些不放心,你们两个现在还不是一条道上的朋友。这样吧,我们不去管他,我也没有时间去和他周旋。这么小小的一桩买卖,根本就提不起我的精神。王村长,还是你过来吧,一看到你我就有精神了。我带你出去玩几天,散散心。”

    “你还有心思玩。”王金凤有气无力似的说,“我还指望你能促成这件事,结果还是这个样子。”

    “你着急什么?”杨本忠亲密朋友一般说话,“这件事好办,我有办法让你的书记同意引进这套设备,不过,你先过来,我有话对你说。不见到你,我就想不出对付你们书记的绝招来。”

    “你有什么话不能电话里说吗?”

    “电话里不方便。这样吧,你过来,拿着押金单,我把押金退给你。我早就想把钱退给你啦,不客气地说,这点钱对我算不得什么,对你也许不是那么无关紧要的。我还会找人联系你们书记的,我换一换人再和你们书记做生意。我的头脑,不怕摆不平你们一个小山村的书记。”杨本忠的说话显得很轻松。

    若是王金凤真想要引进这套设备,此时也许就要动心了,但是她对杨本忠早已没有好感。

    “杨厂长,你还是先把这笔买卖做成再说吧。那两千块钱我早就说过,算是杨厂长的劳务费,所以我不会拿回来的。杨厂长尽管安心接受。”

    “哎呀,你把我杨本忠看成什么人了?”杨本忠惊呼说,“我们朋友一场,我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金凤,”杨本忠忽然换了腔调说话,“你难道一点都看不出我的心思?要不是因为喜欢你,我会为一套六万元的设备亲自去你们那儿?金凤,难道你对我真的没有感觉吗?我不相信。自从我们第一次认识,我对你可是一直念念不忘啊。你过来,我一定会让你快乐幸福的。我可以为你离婚,为你丢掉工作,哪怕生命。我有钱,可以给你买高档的衣服首饰,我会投资让你建厂子,做厂长,圆你……”

    “杨厂长,你一定是喝酒了。”王金凤哧哧笑道,“有人过来了,我不和你说了。”

    “金凤,你听我说,你不过来,我要去找你,我爱你,我梦里都在亲你,我在想你——”杨本忠一口气说下去。

    王金凤关掉手机,如释重负地吐一口气。

    于爱军带人把路修完。王金凤过去查看,果然不错。

    “只差一层沥青,这就成为高等级公路了。”王金凤高兴地看着于爱军,赞叹说。

    “这也不是我的功劳。其实我懂什么?这都是那些老瓦匠们的主意。”于爱军实话实说。

    “你真是一个好人。”王金凤笑道,“眼看到秋天了,不如你们去把被雨水冲坏的山路也修一修。”

    “这……”于爱军犹豫一下,“金凤,这件事你用不用去和于嘉平商量一下,到时候活干完了别让大家拿不到工钱。”

    “村里每年秋天都会安排人修路,难道今年就例外了?”

    “往年都是于勘组织人,今年……”

    “你只管带人去修,我去跟他打个招呼。”

    “好吧。最好你把工钱问好,我也好告诉大家。人家愿意干的就干,嫌钱少不愿意干的咱也不能强迫人家。”

    “好的。要是用车拉土,你也直接安排,你就跟大家说,用车费和工钱基本上是按照去年的标准。”

    回到村委办公室,于嘉平不在。一问才知道去下河套了。他购买的洗沙船已经开始工作,但是机器老犯毛病。昨天才大修了,于嘉平过去看机器好不好用。于海伏在办公桌上练写字。早上他去镇医院查体,碰见姜医生,才知道陈广志已经升任市长了。姜医生问他有没有和市长联系过。于海回答说没有。姜医生一个劲地叹息,仿佛这与他有多大损失似的。他一再怂恿于海去联系市长,直到把于海说的答应才算完。于海的钢笔字写的不错,这也算是“一分辛苦一分收获”,他闲下来就爱写钢笔字,墨水不知用掉多少瓶。他曾想学写毛笔字,把王羲之作为自己奋斗的目标,后来因为太浪费纸,没有坚持。这时候只见他在草帽村村委会专用的白纸信笺上重复写到:

    陈广志市长

    市长陈广志

    王金凤走到于海身后,端详他的钢笔字。

    “二叔,市长陈广志是谁呢?”

    于海写完一个字,这才抬头看一眼王金凤。他面有愠色,似乎责怪王金凤不去欣赏他的写字,却关心他的字的意思。

    “你呀,还亏是个村干部,连本市的市长大人是谁都不知道。”

    王金凤心里一震:她仿佛记得于海有说过认识市里某位大人物的话。

    “二叔,你怎么知道咱市长的名字?”

    “电视上,报纸上……你呀,还真是不关心本市大事。”

    “唔,这一点我是要向于海叔多学习。”

    “那位杨厂长今天没有找你?”

    “找了。”

    “打电话?”

    “嗯。”

    “你怎么说?”

    “我说我们书记不放心设备质量,还是预备买新的。”

    “他怎样说?”

    “他希望你过去。”

    “这位杨厂长其实是不错的,亲切的很。不过,他怎么不电话给我呢?”于海意味深长地看一眼王金凤,“只怕你的这位杨厂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王金凤嗔怪地看着于海。

    “二叔,你可不要开我的玩笑。”

    于海呵呵笑起来。

    “你大概觉不到,其实你是蛮迷人的……”看王金凤不愿搭理自己的样子,于海又补充说,“我也是才发现你有这个优点的……”

    王金凤一扭身,却又转回来。

    “于海叔,北边压塌的路修好了。我让爱军领这班人马去修山路……”

    “好啊。”于海丢下笔,“每年都要修这么一次,不修,那些山路那里还有法子走。以前,老书记时候,都是家家户户出义务工修路。那时候的人好领导,无论多么出力,也是争先恐后地去干,仿佛自己的活儿一般要紧。现在,只怕是自家地头的路也懒得动手修修——怕自己修好了路别人去走。他就不算计路修好了,自己走着也安全舒坦。现在的人鬼心眼多着呢,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于海接着在桌子上的白纸上用钢笔很风流倜傥地写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八个字。王金凤却不晓得于海使用的是什么字体。

    王金凤看他写完字,发感慨道:“真叫二叔说对了。你看电视上,许多抢救的场面就是救护车、警察、警车,很少有群众的身影,有,也是在看热闹。我就觉得,一个国家很难靠这些专业的安保和救护的机构抢救生命、保持秩序、维系和谐。真正的力量来自人民。你看一个车祸现场(哪怕是很微小的事故),最先发现情况的多半是周围群众,但是这些群众有的会置之不理,有的会马上远离,有限的几个人才会选择报警,但是他们也只是报警而已,却不会马上去帮助或者救助受伤者。为什么呢?大概就是你方才所说‘人心不古’吧。我自己就有这种体会,坐公交让座给老年人,往往自己先晕头转向起来,因为看见嘲笑了。还有,马路上有人摔倒却不敢去扶,集市上明明看见小偷偷钱却不敢提醒受害者,公众场合有人打架也不敢过去劝架……”

    于海微微笑着。

    “你是有心的人。当今社会有好多地方不如过去。是过去的人傻呢,还是现代人太精明?有法不依谓之敢作敢为,有理不循谓之聪明伶俐,我真不明白,将来有一天,是不是……唉。”于海长叹一声。

    “于海叔,你叹气了。”

    “啊?”

    “真想不到,二叔这样忧国忧民。要是你做了我们的市长,我们不知道会怎样幸福。”

    “你呀,真是小孩子性格,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于海满意地微笑。

    “二叔,爱军问那些修路的人的工钱,是不是还和去年一样?”

    “应该……”于海不甚明白王金凤的意思,疑惑地看她一眼,“按说也该涨一涨了。”

    “我跟爱军说还照去年的工码干吧。”

    于海点点头。

    “你和……”于海朝对面于嘉平的座位努努嘴。“你问过他?”

    “没有。”

    于海叹气。

    “我们,”他拿起桌子上的钢笔,抚弄着,脸上做出嘲笑似的微笑表情,“革命不成功,革命不成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