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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 8

    是谁?    顾律铭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是我女朋友。宋一说。    端了菜出来的顾律铭看到他们还是一个门里一个门外,便说,怎么不请人进来坐。    宋一于是连忙敞开门让刘妍进来,在鞋柜里找半天都没找到一双女士拖鞋。    刘妍之前并不知道宋一和顾律铭是同居人,带着惊讶进了屋,客客气气地和顾律铭打招呼,被请去沙发上坐也只敢坐半个屁股。    宋一给她倒水,她伸出双手接过来。    午饭便是三个人一起吃,顾律铭只做了两人份的菜,两个男人只好少吃点。顾律铭虽然不太赞成宋一这段婚事,对刘妍的态度倒没什么不好。    吃完饭,在家坐了一会儿,刘妍便说她常光顾的品牌门店又上了新,让宋一陪她去挑挑。宋一换了身厚实的出门装,陪刘妍去逛街。    女人啊,不管性格如何,逛街的模样都大同小异。对于宋一来说,买东西只有三个步骤,进店,快速挑好付钱,离开。这三个步骤转移到女人身上,就要被分解成无数个进程,并且时间成倍增长。    宋一在女装店内的沙发座椅上等,玩贪吃蛇,刘妍不管换哪套衣服出来询问他的意见,他都说好看。    刘妍试了半天,终于挑了一件双排扣长款风衣。她人长得高挑,穿大衣很衬身材。刘妍自己刷卡付账,带着宋一转战别家。    这种疯狂采购,宋一不是付账角色。他只送得起小东西,围巾手套之类,他从来不在刘妍面前装阔佬,不然刘妍一件大衣就得花他三分之一的月薪,装完阔他只能喝风去。刘妍十分体谅他的捉襟见肘,一律自掏腰包买喜欢的东西,感动世界的善解人意。    血拼完,刘妍走得也累了。宋一便请她吃饭看电影,这点钱他还是舍得花的。    老旧的电影院,上映的全是老电影,卖票的大妈告诉他们空余位置还很多,他们于是选了个中间靠后的双人连坐票。出票窗口有卖碳酸饮料和爆米花,只是爆米花的颜色看起来让人毫无食欲。    剧情冗长的爱情文艺片,是知青下乡的故事,充满着悠远的长镜头,把那个本该贫瘠荒凉的小山村勾勒得仿佛一片世外之地。男主角和片中的两个女人产生纠葛,他爱的女人是乡村少女,爱他的女人是和他来自同一个城市的女知青。返城之际,男主角被迫在爱情和前途之间二选一。最后,男主角当然是选择回家。他拉着女主角的手,来到他们经常幽会的梨花树下,秋天的梨树已经呈现干枯之态。男主角对女主角说,等梨树再开花时,我便回来了。    秋去冬来,年复一年,那株梨树开花又结果,结果再凋谢,如此多次。女主角等的人却一直没有回来。她也从豆蔻年华等到风烛残年。    她过世的那一年,一位年轻的城市小伙来到这个偏远的山村。他询问女主角住处,得知她已先一步离世,遗憾之下,只能寻去女主角的墓地。又被告知,女主的骨灰被撒在某处的一株梨树下。    那株梨树开着小巧的白花,年轻人从背包里套出一个小罐子,将罐子里的灰烬撒在梨树下。    电影最后,年轻的男女主角在梨树下拥抱,男主角说着。    我回来了。    刘妍从电影后半场,眼泪就一直没停过,到闭幕,纸巾已经用掉一包。宋一一边安慰她,一边感叹女性确实泪腺比较发达。    刘妍说,“女主角太惨了,到死都不知道男主角回来了。”    宋一说,“男主选择回城市的时候,女主就该知道,他们已经没可能了。”浪费这么多年来等待,都是看不清,不甘心。后面这句话宋一没说。    刘妍说,“后面的年轻人应该也是男主角演的,一模一样!要是女主角能见见他就好了。”    宋一说,“不好,那是男主角和别人生的后代,又和男主角长成一个模子,她看了得像你一样哭死。”    刘妍忽然抱住宋一的胳膊,说:“我们赶紧结婚,我总有点怕怕的。”    宋一说,“怕什么?”    刘妍抬起头来看宋一,眼中的泪水还未消退,带着莹莹的柔弱,她说,“怕你不要我了。”    宋一笑着敲了下刘妍的头,“怎么会,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刘妍点点头,搂紧了宋一的胳膊。    看完电影出来已经接近晚上十点,宋一想送刘妍回家,刘妍却拉着他默默去了电影院附近的宾馆。她开了一个房间。宋一已经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宋一先进浴室洗的澡,出来后,坐在窗户边抽烟。耳边是浴室哗哗的水声。他抽了两根,刘妍已经洗完,穿着浴袍走出来。宋一拉开点窗户散掉烟气。再接下来的事便顺水推舟地做了下去。    第二天,刘妍比宋一要更早起床。她已经买好早餐,笑吟吟等着宋一醒来。宋一一睁眼,看到刘妍的笑容,一瞬间被击中。    或许他真的该结婚了。    学校里不知谁八卦又大嘴巴,将他要和世家小姐结婚,即将登堂入室,鸡犬升天的消息散播得到处都是。同事们看向他的眼神变得不再普通,里面往往参杂着羡慕、嫉妒和厌恶,等等。    一些人疏远了他,一些人开始接近他。    教研组的组长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大爷,听闻之后只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诫他,就算有了厉害的岳父岳母,也要踏踏实实工作。    宋一点头称是。    宋一这边松了口,刘妍家又迫不及待,结婚日期的选定便提上日程。两个月后,刘妍神秘兮兮又兴高采烈地告诉他,她怀孕了。宋一嘴里叼的烟掉落下来,视线一下黏上刘妍的腹部。    他居然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宋一没想到能这么快。    他心里有惊喜,也有忧虑。他还没准备好成为一个父亲。    刘妍父母把结婚日子敲定后,又让宋一去了趟他们家。宋一对风水这方面没什么讲究,全凭刘妍父母决定。    后来,他打了个电话回家,告诉家里人他要结婚了。他已经几年没有和家人联系,父母都以为他要彻底和家里断绝关系。父母骤闻他的婚讯,又惊又怒。母亲虽有微词,倒没太大意见。父亲则暴跳如雷,问他怎么到这个时候才通知他们。之前怎么不带回家来看看。    宋一冷酷地对父亲说,是我结婚,我自己挑人就可以了。日子就是那个,来不来你们自己决定。    说完,宋一有点后悔。他爸爸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他这么怼他,老爷子铁定要怒上加怒了。他挂了电话,忧愁起来。虽然嘴硬让爸妈爱来不来,心里却还是希望他们能出席的。    他又打电话给陈松林,说结婚的事。陈松林惊讶得不行,连说一定请假换班过来参加婚礼,怎么都要来。    宋一说谢谢,不来也没关系,红包来了就可以。    陈松林笑骂他一顿。    顾律铭他反倒是最后才通知的,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起。    他不想当面和顾律铭说这件事,没有由来的。    于是便趁着两人都要上班的日子,在客厅茶几放下请柬,等顾律铭自己看到。那天,宋一特地很晚才回去,他知道这天顾律铭不用值夜,晚上能早点回家。他回去后,茶几上的请柬已经不见了。顾律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表情淡淡的。    宋一也不知道顾律铭到底看没看到请柬,既然已经送出去,来不来就随缘。    看别人结婚似乎总在为无数琐事烦恼,宋一却很轻松,因为大部分事宜都被岳父岳母包办,他几乎没有亲自动手的机会,提的意见也常常被无视。    刘妍的婚纱是从香港运回来的,瑞林独此一件,说出去非常有面子。    宋一的父母果然在结婚办酒席日子的前几天来了瑞林,不仅是他们二老,宋一的大哥大嫂连同侄子侄女也都悉数到场。    载他们过来的两辆车车型很低调,只是车牌有些嚣张。    母亲一和他见面,先是臭骂他一顿,再看,眼中却是噙着泪。老太太年纪大了,有他这么个不孝儿子,折寿。老爷子斜着眼看他,重重哼一声,体现存在感。宋一低低喊了声,爸。    宋一实在不想和老爷子吵,躲去大哥那。大哥拍拍他的肩,招呼儿子女儿喊宋一叔叔。大哥的两个子女都已经长到宋一腰那么高,和宋一不熟,态度拘谨。    他们早订好了酒店,不用宋一忙活。    过了两天,陈松林也来了。宋一安排他和家人住同一个酒店的同一层楼。串门子时,陈松林很是恭敬地给老头老太太问好。    宋一骂他狗腿,陈松林啐一声,说,这是礼节。    母亲给他带了几套结婚时穿的西装礼服,他近年来有些疏于健身,按照旧尺码剪裁的西服现下也有点撑不起来。所幸宋一底子还在,不会被衣服给压住。    老太太亲自给他打扮,化妆,梳头,搭配首饰。她带了一整个箱子的东西,也不怕麻烦。    一切弄好,从房间出来,陈松林看着他这一身,摇头晃脑地啧啧,还是更看得惯你这招蜂引蝶的模样。之前那都什么鬼。    宋一剜他一眼,说,我从不招蜂引蝶,谢谢。    结婚要用好几辆礼车把新娘从家里载到办酒席的酒店,充当礼车的各式豪车当然都是岳父岳父那些有权有势的亲戚借出来的车,一字排开,在瑞林街头回头率百分之百。宋一先到办酒席的酒店迎宾,西装革履的模样引起前来喝喜酒的同事们的震惊。    其实请的同事也不算特别熟,只是请柬印了那么多,没处发的话就很尴尬了。他领着家人坐到单独的一桌去。父母和大哥他们听不懂瑞林话,被方言包围着感觉颇有不适。小侄子刚坐上桌,想要小便,大嫂便带着去卫生间。半个小时了也不见人回来。    宋一迎宾走不开,让陈松林和大哥一起过去找找。陈松林来过这吃饭,不算陌生。等人回来,便看到陈松林强压着怒气朝他走过来。    宋一刚笑着对道喜的人说谢,扭头低声问陈松林怎么了。陈松林扯了扯嘴角,说,待会再和你说。宋一纳闷,也在这会儿迎来了新娘子。    豪华礼车车队停在酒店大门口,新娘子从第二辆奔驰后座上下来,娇羞又甜蜜地拎着婚纱裙摆,她的堂姐随后也下来,搀着她。宋一出门去迎,刘妍瞥见他的模样,满是惊讶神色。从各礼车上下来的新娘亲眷也都满脸不可思议表情,巴巴看向宋一。    宋一笑着说,这就不认识了?    刘妍有些晕乎乎地握住宋一递过来的手,时不时偷看他几眼。    宋一把新娘领进酒店,领到父母面前。给刘妍一一介绍自己的家人。跟着,刘妍那些直系亲属,旁系亲属也都悉数到场,和宋一的父母见面。一一派红包。瑞林这边的习俗是只有新娘的女性亲眷才能领红包的。红包里塞的面额通常也不会很多。但宋一父母拿出来的红包厚度很惊人,来领红包的都是刘妍那些年纪小的妹妹,打开封口一看,欢天喜地的走了。    刘妍拉了拉宋一手臂,低声对他说,“不用这么破费的。随便意思意思就好啦。”    宋一拍拍刘妍的手,说,“没什么,这些都是要的。”    他回过头,感觉到大哥大嫂强忍的怒气,小侄子躲在他妈妈的背后,怯怯的。父亲的态度自不用说,他能来已经是开恩,要他笑脸迎人几乎不可能。母亲的神色则让宋一感到不解,母亲原本应该是最好说话的一人,此前也说宋一喜欢的媳妇她也会好好对待着的。但是在面对刘妍时,宋一觉得母亲很不高兴。不止是对刘妍,似乎刘家人都不满意。    宋一找了个机会把陈松林扯过来,到底怎么了?    陈松林指了个人,“诺,那小王八蛋,差点非礼你嫂子。要不是我和你大哥及时赶过去……”    宋一见陈松林指的那人坐在主桌上,打扮得很得体,眼神却邪气。这会儿正和刘妍的弟弟刘咏说话,言笑晏晏。想来应该是和刘妍很亲的兄弟。    宋一惊怒地有些失语,好一会儿才问陈松林,“我嫂子她没事。”    陈松林说,“没事,就是受了不小惊吓。你怎么不问问你哥有没有事,我觉得他都快要憋爆炸了。”    宋一苦笑,他大哥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大嫂受了欺负还没发作,是真看他的面子,不想一场婚礼难看收场。    陈松林说,“你老婆怎么还有这种亲戚。”    宋一说,“小县城的官二代嘛,跋扈得很。外头的反倒不太敢这样。”    陈松林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宋一说,“不说了,我去处理下。”    接着,宋一和刘妍说自己去厕所一趟,便离开了迎宾席。顺路拐到主桌那边,拍了拍那小王八蛋的肩,让他跟自己来。那人可能也是心虚,没说什么就跟过去了。    酒店的厕所也是一个隔间一个隔间,宋一把人推进隔间去。    问面前的人,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呢。    那人说,我是刘妍的小堂哥。    宋一说,哦,那就是小叔子了。我听说你对我嫂子有什么想法?    那人有些尴尬地笑笑,摁可能啊。    宋一二话不说一老拳捣在那人腹部,打在脾脏部位是会非常疼的。那人撕心裂肺地叫起来,好像肚子都被宋一打穿了。    宋一给自己抽了根烟,这会儿他看起来就像个痞子。他揪着那人的衣领拎起来,语气非但不凶恶,反倒带着点谆谆教诲。    待会呢,跟着我老老实实去道歉,普通话说标准点,态度诚恳点。知道了吗。    好好。    宋一把嘴里的烟递到小叔子嘴边,那人咬住滤嘴狠狠吸了口。    我嫂子长得漂亮。    抽烟的人犹豫了下,点头。    那你知道年轻时候追她的有多少人吗?    抽烟的人摇头。    能把长安大街排俩遛,你觉得呢。    抽烟的人茫然地看了宋一一眼。    总之,这么多人里面,为什么偏偏是我哥那样的傻大个娶了她,你知道原因吗?    抽烟的人紧张得咽了下口水。    因为我哥他超级能打架,谁敢追我嫂子,他能把人撵出两条街去。有个人不信邪,非要给我嫂子送花啊表白啊纠缠不休。后来在医院住了半年,腿一辈子不利索了。    …………    宋一朝面前的人笑了笑,你是我小舅子,我才告诉你的。别人我哪管啊,被打掉半条命也和我没关系。好了,别点头了。咱们厕所都上了十几分钟,别真让人觉得要去挂男科。    宋一拍着那人的背,推他走。出去后,领着人到大哥大嫂跟前。看那人在大哥虎虎生威的眼神下,哆哆嗦嗦地道歉。本来想要鞠躬,被宋一拎住领子,没躬下去。    把这人收拾了。宋一又回到门口去和刘妍一起迎客。    迟一点时,顾律铭的身影出现在酒店外。他穿黑色的西服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姿态挺拔俊雅地走来,走到宋一面前,黑色的眼睛凝视着宋一。    宋一微笑,来啦。    顾律铭点头,迎着宋一伸出双手的姿势拥抱上去,他说,我来了,恭喜你结婚。    他说话时,脸颊的震动传至宋一身上,让宋一的侧脸以及耳朵有点麻。    他们浅浅拥抱后,分开。顾律铭微微侧过身子向刘妍道喜,视线是落在刘妍腹部的。    宋一把顾律铭拉走,带他去父母坐的那一桌。    安顿好顾律铭,宋一欲离开,被顾律铭拉住手。顾律铭从上衣口袋拿出用方形红纸包的礼金,递给宋一。    宋一说,不用了。    顾律铭执意,这是规矩。    宋一只好收下,拿着这份红包到登记礼金的桌子去。宋一觉得手有些沉。    到饭点,宋一和刘妍回到了酒席中间。    这次结婚没搞司仪这种东西,宋一和刘妍认识不久,没那么多心路历程拿来说。索性直接开饭上菜,然后由新郎新娘一桌一桌敬酒过去。    第一桌便是敬宋一的父母。    老头老太太年纪大了,血糖代谢都有点问题,老爷子的肝也不太好,所以二老都以茶代酒。大哥、陈松林喝白的,顾律铭喝红的,大嫂和孩子们喝果汁。就这么满掉一杯。    宋一仰头喝酒时,视线不其然与顾律铭的眼神相撞。喧闹如斯的环境里,顾律铭的眼神那么清凉,好似带着山涧冷冽的清泉。    有那么一瞬间,宋一觉得,顾律铭仿佛快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