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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chapter 12

    12    晚上,宋一给顾律铭打电话,叫他出来喝酒。那个大排档似乎已经变成他们约定俗成见面的地方,不用特地说明,若是讲要喝酒,就是去那了。用个小棚子搭的顶,稍微刮风下雨,进餐的环境就变得十分恶劣。    顾律铭比他来得早,在老位置等他,点了一瓶白酒,边上放着两个小杯子,杯子中间摆着一盘花生米,两把筷子靠在装花生米的盘子沿边。    宋一喊了句小顾,顾律铭转过头来看他。他坐下后,给自己倒满一杯白酒,仰头灌掉。再倒一杯,再干掉。顾律铭让他少喝点,招来大排档老板,又叫了凉拌海带丝和酸辣萝卜条。    宋一喊住要走的老板,说海带丝和辣萝卜都不要了,换仙草冻上来,要多放糖。末了,回过头去奇怪地看了顾律铭一眼,你不能吃辣,还点那些干嘛。    顾律铭说,你不是挺能吃吗,上次还一个人吃掉三盘。我还以为你这次也得点。    宋一突然说道,上次咱们一起喝酒还是春天的事。    顾律铭点头说是,问宋一怎么说起这个来。宋一笑笑,回他说,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总以为还是刚认识的那个夏天。顾律铭默默喝了口酒,一忙起来,根本就没什么时间观念了。宋一吃吃地笑,说那个时候自己根本没想过要结婚,也没想过儿子会这么快出生。好像所有事都在一瞬间就发生了。    顾律铭说,这没什么,很多人结婚的时候,女方孕肚就已经很明显了。    宋一把夹了一颗花生米的筷子放下,坐正了身子,煞有介事地问顾律铭,你说两个人是不是真的因为爱情才会结婚?他说完这句话后,全副注意力投到顾律铭脸上,顾律铭很轻微地皱了眉头,眼睛没有看自己,而是看向桌子的一角。    顾律铭说,两个人结婚并不一定代表他们相爱,但如果是相爱的两人,那就会渴望结婚。    宋一内心还是充满迷茫,那么结婚到底是爱还是不爱?    这时,老板把两碗仙草冻端了上来。宋一把白仙草冻那碗推给顾律铭,自己吃黑色的那碗。    宋一一口酒,一口仙草冻,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给喝醉了。他大概喝了两瓶白的,趴在桌上,感觉一股泛酸的液体反刍回食管,让他有呕吐的**。脑子像被泡在一堆浑浊粘稠的液体里,从外界传来的刺激在这堆液体里被削弱大部分信号,以至于宋一不仅对温痛反应迟钝,连视觉也极度模糊。    他在头脑混沌一片中感觉到有人在搬动自己的身体,他头朝向一边,不知道是左边还是右边,有没有对准人。他用疑问句喊小顾?随后似乎听到对方回道,是我。然后他便安心地彻底不省人事。    那天晚上,宋一做了个梦。    那是一个很亮很亮的房间,墙壁雪白,白色的心脏监控仪器上面显示着刺眼的红色数字。穿绿色无菌手术服的人在他面前来回穿梭,他低头,手术刀反射出来的光差点刺伤他的眼。他从那柄小小的柳叶刀光滑的横切面镜像里看到自己脸上的蓝色口罩,口罩表面溅射上一泼鲜血。他的手忍不住颤抖,脑袋钝痛钝痛,像是一柄巨锤在敲击着。他听到有婴儿的啼哭,有气无力,从他手下方传出。无菌布暴露出来的术野里,一个被剖开的腹部和子宫鲜血淋淋。无菌手套上满是血污的手将浑身青紫的婴儿从那个子宫剖口抱出来。他忍不住去看躺在手术台上的患者的脸,那是刘妍的脸!转瞬又变成了另一张让他胆颤的面容!监护仪上传出嘀嘀嘀的刺耳响声,整个手术室里的人在他眼中越来越模糊。人影重叠,兵荒马乱。他伸出右手,大喊,给我止血钳!没人理他。过了不知多久,他举得酸痛的手终于被塞上止血钳钳柄,手术室里的那些绿色的身影在他眼中又重新分明起来,人来人往,分工明确。他抬起头,原本空白的一助位置站上了一个男医生。那人朝他看过来,是一双黑白分明,清冽有神的眼睛。    顾律铭的眼睛。    宋一猝然惊醒。而那双眼睛,那个眼神还一直回荡在脑海中,久不散去。    他感觉到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弹射一般地疼痛着。而身子则沉重得仿佛穿了一整套铅服。他慢慢从床上坐起身来,环顾一圈周围,傻眼。    这,貌似是顾律铭的卧室。    宋一以前来过一两次。    很快,穿着居家服的顾律铭走了进来。见他坐在床上,便说,醒了?你昨天喝得很醉,我只好把你弄回这来了。    宋一说谢谢。发出口的声音哑到不行,他下意识摸了下喉咙。    顾律铭把手里的杯子递给宋一,醒酒的,现在喝也行。    宋一不想说话,比划了下谢谢,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苦得脸都皱了起来。    顾律铭笑了笑,要他喝干净。    宋一喝完,在床上坐着缓了缓,起来洗漱。他身上穿着睡衣,估计是顾律铭的。他走到外头的卫生间去,那里果然摆了一副新的洗漱用具。宋一精神萎靡地刷牙。    宋一今天惫懒得很,洗漱完后,吃了顾律铭上班前留下的早点,也没立马走人。他给自己找借口,要等自己晾在阳台上的衣服干了再离开。他躺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拿着遥控器,把电视频道从最开始一个一个换台换到最末,又从最末倒回去。又傻逼又无聊。    宋一起身,拿了横在阳台防盗窗上的拖把,把顾律铭家的地板给拖了一遍,又用抹布把他家大大小小的桌子、柜子都给擦了。还帮他家的冰箱冷冻箱里结的冰霜给铲了。    做完这些,宋一出了一身汗,阳台的衣服也干了。他换上衣服,把脱下来的睡衣洗好,晾好。    他躺在沙发上,随手从茶几上抽了本杂志过来,翻开,盖在脸上,就着电视机里电视剧的声音又睡着了。    这一下反倒睡得舒坦,没有做梦。    他被叫醒时,顾律铭刚回来,看到他睡在沙发上,把他给摇醒了。顾律铭手上拎着装了蔬菜、肉的袋子,袋子是小区外面那个超市的购物袋。    宋一立马神清气爽地站起来,问他今天做什么菜。顾律铭用一种很无语的眼神看他,说了几个菜名。宋一高兴地说,好好好,都是我想吃的。顾律铭背对着他说,你什么不想吃啊。宋一走过去,踮起脚,视线越过顾律铭的肩头探来探去,说,你做的我都想吃。顾律铭赶他去淘米煲饭,宋一就去翻装米的米缸子。    民以食为天,美食某种程度上确实能活跃心情。至少宋一吃完这顿饭,一上午的郁气都消了。离开顾律铭家时还颇为恋恋不舍,表情明显到顾律铭说,以后要是想吃,自己带食材过来。宋一忍不住转身抱了抱顾律铭,说,小顾,没你我可怎么活啊。    顾律铭没说话,两人分开时,宋一仿佛听到了他的叹息,微不可闻。    宋一算了一算,距离刘妍出院的日子已经没几天,宋屿该做的检查也都基本做完,一切都正常。对于刘妍出院后要回家再同他一起居住,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适感。但他不好意思对岳父岳母说出让刘妍继续住在娘家这种话。刘妍现在精神状况这么差,放她回娘家,病情只会继续恶化。对于刘妍从一开始的大家闺秀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宋一还是很不忍心的。    他把家里收拾了一番,尤其是婴儿房。也联系了之前那个保姆,约好什么时候让她回来复工。    那天他正在上第二节 课,突然接到医院给他打的电话,说他儿子在儿科做急救,让他马上到医院来。宋一满心震惊,立马回办公室找认识的老师,让人代这半节课。    在赶去医院的路上,宋一想象不出来宋屿究竟出了什么事会让医院给他打电话,而不是第一时间通知刘妍。他的电话是留在紧急联系人上的!    他把车停在人民医院的停车位里,连电梯都不想等,从安全楼梯一步三个台阶,冲进了儿科病区。    一进儿科病区,就看到站在某个病房门外的刘妍和岳母。宋一拨开他们,走进屋内去。有位男医生正在小心翼翼地给宋屿做心肺复苏,但是宋屿年龄实在太小,力度太难掌握,男医生满脸都是汗。病床周围围了一圈穿白大褂的。到后来,做CPR的男医生精疲力竭地松开手,摇了摇头,那边就直接上呼吸机了。有医生说,颈椎可能也有损伤,还是做个胸透。    宋一焦急地走上前去,看到小小的宋屿躺在病床上,紧闭着眼睛。纤细白嫩的脖子上一圈青紫的掐痕。    宋一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狠狠揪住,他在这堆医生里找到刘妍的主治大夫,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主治女医生朝门外看了眼,面色严肃地领着宋一走到离门最远的角落,小声地对宋一说,你老婆是不是精神上有什么问题。说完这句话后,女医生觉得可能有些冒犯,立马就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她可能心理上有些……    宋一脚生寒气,说,是她做了什么吗?女医生斟酌了下用词,说道,是护士进去换药,顺便给孩子测体温时发现的,她掐着孩子的脖子……护士连忙过去松她的手,还被她掴了几巴掌。幸好孩子救下来时还没有停止呼吸。不过,难保以后还会不会发生这种事……你平时多注意着点。    宋一艰难点头,面对女医生那略显惊疑的语气,即愤怒又羞愧。他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之气,眼睛干涩酸楚起来。    他跟着医生走出病房去,岳母紧张地将刘妍护在身后,宋一冷笑一声,扭头追着推出去的宋屿的担架床走了,看也没再看刘妍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