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置

关灯

作品相关 (6)

    好了,你得娶那个张梦晴。    这桩婚事是皇帝赐的婚,容常曦想去大吵大闹,却得知促成这桩婚事的竟然是容景谦,华夫人对张梦晴有所顾虑,而张夫人也对华君远这个没有生母不详的庶子不太满意,是容景谦两方斡旋,最后带着两家人的意思,来到圣上面前,请求赐婚,因有圣上赐婚,才能显得这桩婚事尊贵无匹,而不至于被人说闲话,说是一个嫁不出去的丑女与一个娶不着老婆的庶子的被迫联姻。    她又寄希望于是华君远和容景谦闹翻了,不然容景谦怎么会给自己的友人定个这样的婚事?她没日没夜地哭,祈祷华君远回来后,能拒绝这桩婚事。    然而世事总不尽人意,华君远回京后欣然接受了这桩婚事,两家很快定下婚期,他们婚期之前,容常曦想了一万种法子要让他们无法成亲,她想过杀了张梦晴,也想过杀了华君远,或者干脆就把他们一起杀了,一个尸骨埋在高山上,一个尸体丢进海里……    她想了一千万种手段,最后什么也没做,因她忽染急症,又逢宫中巨变,说起来,她上辈子最后也不知道华君远和张梦晴究竟成亲没有,想来应该是如约成亲了的。    容常曦神色诡异地看了一会儿叶潇曼,忽然说:“你去问。”    叶潇曼:“啊?”    “但绝不能让他误以为你对他有意,不可以和他多说任何一句不必要的话。”容常曦左思右想,决定丑话说在前,“叶潇曼,如果有一天你和华君远看对眼了,我就把你这双眼睛挖出来,钳在簪子上,送给华君远。”    叶潇曼被她突如其来的威胁给吓的退了一步,而后连连点头:“殿下放心,我与华公子,绝对清清白白……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以后。”    容常曦满意地点头,视线又停在了她脖子上系着的一个金色长命锁上,那长命锁样式十分特别,她道:“这是什么?长命锁吗?怎么长这样?”    叶潇曼低头看了一眼,小心地摸了摸,道:“啊,是,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她轻轻指着长命锁下放的一行容常曦根本看不懂的小字:“这是她幼年时所得,你看,上头写着她的名字呢——阿娜尔,是石榴花的意思,很美?”    容常曦道:“你年纪不小了,怎么还带着这个?就算带着,也应该藏好来。”    叶潇曼无奈地道:“是呢,绳子短了些,我一有动作就容易掉出来,等回京城了,我便换个绳子。”    容常曦随意地点点头,心里一直记挂着要找个机会让叶潇曼问华君远此事,晚上众人聚在一起用膳时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西灵山上环境恶劣,用膳不可能像在宫内那般复杂,除了皇帝坐在最首座中间,容常曦与容景谦坐在他左边,陈鹤坐在他右边,其余的近臣们分为两列坐在下边,每个人面前的小桌上,也不过都是一样的素菜与米饭。    容常曦是个彻头彻尾的肉食爱好者,看着满眼的青菜实在没什么胃口,她盯着饭菜看了半天,又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坐在他们斜对面,跟着华大学士和华夫人坐在一起的华君远,他的眼睛正往某处瞥,容常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毫不意外地看着了叶潇曼。    叶潇曼正埋头吃着东西,因为低着头,那长命锁又掉出来了,一晃一晃的,让叶潇曼看起来有些幼稚。    华君远的目光是一贯的温柔,但又有点不同,容常曦心里头泛起了久违的嫉妒,即便她知道,华君远就是喜欢叶潇曼的。    上辈子喜欢,这辈子才十一岁呢,居然也还是喜欢。    好在华君远很快收回目光。    容常曦轻轻叹了口气,勉强吃了几口饭菜,又侧头去看容景谦,容景谦坐姿端正,有条不紊地吃着菜。    看到他,容常曦就觉得更生气了。    凭什么。    容景谦是上上签,她却是下下签,还让她停止现在所谋划的事情。    简直就是老天爷在对她说,别想着害容景谦了。    如果说父皇是天命之人,那么难道这个上辈子当了皇帝的容景谦,也是天命之人吗?    就像她想把容景谦推进掖池,反而自己落水病了小半年一样,倘若她意图不轨,会反遭其害吗?    可若是这样,上辈子她死了,老天爷又为何让她重活一世呢?    容常曦既觉得这些签文丝毫不可信,但重活一次的经历又不由得让她有些迷茫了。    感受到她的视线,容景谦疑惑地看过来,容常曦随手将自己不想吃的几个小菜丢到他面前,小声道:“给我都吃了。”    在西灵观内留下太多剩菜是很不好的,她决定压榨容景谦的胃,容景谦任由她把菜碟放在自己面前,没有说话。    但到众人离开的时候,容常曦发现容景谦根本没碰自己丢过去的那两碟菜。    容常曦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上辈子容景谦虽然讨厌自己,但是他恨自己,是从明光行宫祠堂开始的,可这一世……似乎不一样,他很讨厌自己,谈不上恨,但比上一世讨厌自己。    这种感觉,以容常曦极其有限的人情世故的经验很难描述出来,她只是隐约地觉得不对劲,譬如,上一世,如果这个年纪,自己逼容景谦吃自己吃碰过一筷子的菜,他是肯定会乖乖吃下去的。    容常曦脑子里闪过一些奇怪的念头,但没有精力去管容景谦,才吃过饭,叶潇曼便对容常曦使了个眼色,跟在华君远后面走了出去,容常曦于是站起来,说要消食,撇下那群还在谈天说地的大人们,也溜了出去。    华君远一人独自走了观星台,此时夜幕降临,星子散落如棋,于观星台上,近到仿佛触手可及,他坐在长椅上,也不知在思索何事,容常曦与叶潇曼站在观星台旁的一棵树后,容常曦推了推叶潇曼,叶潇曼会意地点头,小步走了出去。    “华公子。”她落落大方地同华君远打了个招呼,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你在此处一人观星呀?”    华君远站起来:“平良县主。”    叶潇曼犹豫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怎么才能比较自然地进入正题,可是左思右想,怎么也不可能自然地问出要问的问题,她索性道:“华公子今年十一了,再过三四年,便要娶妻了,你觉得什么样的女子比较适合娶回去呢?”    树后的容常曦几乎要厥过去。    华君远也错愕地看着叶潇曼,然而叶潇曼无比自然地回望着他,倒显得他不回答好像反而不对了似的,于是他只能斟酌地道:“县主何以有此一问?”    叶潇曼愣了愣,想到容常曦的吩咐,赶紧道:“哦,不是我要问的,我是替别人问的。”    容常曦猛翻了一个白眼。    这山上除了叶潇曼,就自己一个和华君远年纪相当的女子,除了她容常曦还能有谁!    果然,华君远更加惊讶,片刻后,他忽然展颜一笑:“那她为何不索性自己来问我?”    容常曦躲在树后,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华君远这是何意?他应该能猜到是自己指使叶潇曼去问的,那他的意思是,他希望自己去问他?    容常曦正犹豫着要不要走出去,来个月下喜相逢,不料叶潇曼自作聪明地说:“因为那个人不在西灵山呀,她在京城呢。”    容常曦瞬间寸步难行,华君远道:“这件事,我不曾思考过。”    “那华公子可以现在想想呀。”叶潇曼引导着,“譬如长相,性格,家世……”    华君远沉吟片刻,道:“你这样说,我更没法回答了,不过县主你这般的,定然不行。”    容常曦一愣。    华君远明明是喜欢她的……    叶潇曼也好奇道:“为何呀?”    华君远笑道:“出身太好。”    叶潇曼傻了,树后的容常曦更是傻了。    连一个郡王与合坦小族公主生下的县主,华君远都觉得出身太好!难怪上辈子他们都亲昵成那样了,他那么喜欢她,最后都没有娶她!    那……容常曦这个公主,在华君远眼里岂非如天堑一般高不可攀?    上辈子,华君远对自己彬彬有礼,他分明夸过她,却又拒绝她。    父皇那时怎么说的来着?    华君远再风度翩然,文采斐然,又如何?    他既非长子,亦非嫡子,乃是华诚笔在青州时所得的次子,光看华君远的长相,便能猜到他的母亲并非大炆人,华府对外的说法,是说华君远的母亲是胡人,生下他便死了,于是有人说他的生母是女桢逃亡来的奴隶,有人说他生母是胡达商人之女,甚至有人说,他的母亲是个玉臂万人枕的合坦歌妓……    当时容常曦固然是不在意的,她一点也不在乎华君远的身世,可她并未想过,原来华君远是在乎的。    ***    清晨时分的西灵山有些寒意,叶上凝了些微朝露,在外的桌椅上也是一片湿漉,几个西灵观小弟子娴熟地服了解毒丸,又戴上褐色的半面罩捂住口鼻,推开竹林深处的地窖,以贴制长钳将里头的曼舌花一盆盆往外搬,酝酿了一夜的毒气从地窖里弥漫出来,地窖周围是没有竹子的,偶有新芽冒头,也很快便会枯萎。    竹林空地内,华君远与容景谦一人执一根细长的竹枝,你来我往地比划着,他们皆非善武之辈,但也都有模有样,容景谦看着瘦弱,却招招逼人,华君远以柔化刚,不着痕迹地将那竹枝推远一点,却又很快被容景谦窥着空隙,冰冷的竹枝抵住了脖颈。    华君远一笑,道:“殿下赢了。”    容景谦收回竹枝,面上丝毫不见赢了的喜悦,只道:“你不必喊我殿下,我说过了的。”    “景谦兄这几手,是跟宫内师傅学的?”华君远试着以竹枝比划了两下,“很实用。比华府师傅所教授的花架子好上不少。”    容景谦摇头:“吕将军点拨过我。”    华君远了然,很有些倾慕地说:“能得吕将军这般不世出的人才教导一二,想来远胜他人……只可惜我大约是没那个机会。”    他随口感叹,但也确实有几分遗憾,不料一侧头,却见容景谦微微蹙着眉,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七殿下如传言中一般寡言少语,但并没有“阴森鬼魅”,反而还与华君远十分投缘,正如康显公主,虽矜贵,却非什么骄纵之人,这对姐弟,在传闻中一个似动辄要人性命的女魔头,一个似来自地府的游魂,可真见了,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只是容景谦有如此生动的表情,还是头一回,他正要开口询问,竹林间不远处走来两道娉娉婷婷的白色身影,伴随着叶潇曼没心没肺的笑声,他们很快意识到,是康显公主和叶潇曼来了。    果然,两人很快走到跟前,看见华君远和容景谦,都是一愣,双方互相行完礼,容常曦看着竹林里一袭白衣的华君远,念及他昨夜说的那些话,难免在赧然中凭空生出一股惆怅,她道:“你们在比武?”    华君远道:“回殿下,只是随意比划。”    叶潇曼好奇道:“谁赢了?”    “自然是七殿下。”华君远笑了笑。    叶潇曼像是没料到看着弱不禁风的容景谦有这本事,微微张嘴看着容景谦,容常曦却是一点也不惊讶。    寒暄完,四人索性一道去了主观,他们已在主观待了两日,这是第三日,也是最后一日,今晚,容常曦和容景谦要整夜跪在神殿里,明日清晨直接出发回宫。容常曦想到就觉得膝盖疼,但今晚容景谦也要死在自己手里,这么一想,又觉得有了那么点盼头。    虽然……也不知为何,她对要容景谦死这件事,莫名又感到了一些迟疑,可失去这次机会,回宫以后,她就更加不可能对容景谦下手了,这辈子,容景谦的待遇已远远好于上辈子,二皇子还提早出了这么不光彩的事情,若这样发展下去,只怕容景谦最后还是要当皇帝。    容常曦对谁当皇帝都没意见,但她不能吃苦,所以容景谦不能是最后那个登基之人。    最重要的是,如果一切都和上辈子一样,那她重活一次的意义何在?即便她是下下签,容景谦是上上签,她也必须杀了容景谦。    容常曦侧头去看容景谦,对方冷静地回望着她,容常曦收回视线,心里再次给自己鼓劲——看,这家伙显然很讨厌自己。他们两个是不可能和平共处的,就算偶尔有,也只是一时虚假的和平,性格和身份决定了他们必须斗下去,必须斗出个你死我活。    容常曦想,她得咬牙把这件事做好了,只要把容景谦除掉,未来的人生,毫无疑问就是一条光明大道。    作者有话要说: - -好粗长的一章!    明天也会持续粗长一下下    ☆、真相    西灵山清幽, 容常曦的心却静不下来,她昨天想了一整天华君远的事情, 觉得自己隐约明白了华君远为何不愿当这个驸马, 今日白天又一直在劝说自己千万不能心软,一定要杀了容景谦, 于是到了傍晚十分, 容常曦连打三个喷嚏,才意识到自己原本好了不少的风寒似乎又发作了。    尤笑十分担心, 说要跟皇帝通报,让容常曦不必今夜彻夜去神殿跪着, 容常曦罕见地坚强, 说自己跪上一夜回宫, 就可以慢慢修养了。    尤笑只好给她准备系在膝上的软垫,又备了姜汤,便没陪容常曦去神殿, 叶潇曼陪着容常曦来到神殿,容景谦已在里头了, 这神殿说来也有几分诡异,正中摆放着山神的镀金大像,却是没有脸的, 据说这是因为山神无形,所有你可窥见的脸,都是他的脸。    容常曦百无聊赖地伸手摸了摸袖子,忽然想起因为要跪夜, 所以更换了衣裳,她准备好的东西根本不在这衣裳上。    “叶潇曼。”她扯了扯叶潇曼的衣服,低声道,“你去把我放在我房间内小桌上的一个黑色丸子拿来,要快,别让其他人知道。”    叶潇曼点点头,也不问为什么,转身就跑了。    她一路小跑回容常曦的屋子前,正好碰见尤笑出来,尤笑手里拿着个小盒子,看见她,便道:“县主,殿下可是让你回来取这个?”    叶潇曼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果然是一个黑色小药丸,她道:“对对。”    尤笑很了然地道:“殿下今夜要跪一整夜,又风寒复发,肯定得吃安神丸,可以一觉睡过去,横竖七殿下也不会说她什么。”    叶潇曼说:“原来是治风寒的呀。”    尤笑道:“嗯,好像是四殿下给的。”    叶潇曼闻言“啊”了一声,她倒是不知道四皇子医术这般高明,不过也不好再多问,捏着盒子一路小跑回去,容常曦盯着旁边的容景谦,他正和一个西灵观弟子说话,见他没注意,容常曦才从叶潇曼手里一把接过小盒子,藏进腰带里。    叶潇曼有点不解,不就是治风寒的安神丸吗,容常曦怎么鬼鬼祟祟的……    太阳彻底下山前,叶潇曼等人离开,皇帝前来参拜后,轻抚容常曦和容景谦头顶,便也离开,只剩两人跪在偌大的神殿内,西灵寺夜晚不燃灯,四处都黑不溜秋的,殿内也只有长明灯的灯光,容常曦这才跪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已有些吃不消,她低声咳着嗽,偷偷将药丸子吞下,再抬头,发现容景谦正回头望着自己。    容常曦咳了一声,完全不管神殿内不该说话的规矩,道:“干什么?”    容景谦居然也不守规矩地道:“皇姐风寒又起了?”    “怎么,你很开心?”容常曦以衣袖掩住脸,侧头打了个喷嚏,又从衣袖里探出眼睛瞪他。    容景谦颇为茫然地看着她,像是不知道她从何得出这样的结论:“我只是以为四皇兄的药会有效。”    容常曦仍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在这个即将离容景谦的死亡越来越近的时刻,容常曦忽然有了一个古怪又大胆的想法。    她想和容景谦推心置腹。    她要知道,容景谦究竟在想什么。    这件事,上辈子她没有弄懂,也不屑弄懂,这辈子,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有了那么一点好奇心。    再不问,就没机会了,这个人就像被一团黑色的迷雾给笼罩着,容常曦从来没办法窥见他真实的面貌。    她放下衣袖,忽然露出和善的嘴脸:“景谦。”    被容常曦这样忽然状似亲昵地直呼名讳,容景谦也不惊讶,只是依然疑惑地看着她,像在等她表演那些小把戏。    容常曦开门见山:“你知不知道,掖池那一次,我为何会掉下去?”    容景谦终于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我不是好端端滑了一跤,而是……我本想推你下去。”容常曦几乎是坦然地自述其罪,她的声音很轻,神色也堪称天真可爱,“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摔进去了。”    除了最开始的意外,容景谦脸上仍旧没有什么波澜,他平静地迎着容常曦的目光。    容常曦扯了扯嘴角:“你一点都不惊讶。”    他果然知道。    所以这一世明明容景谦受到的欺负还不如上一世多,他却比上一世的容景谦还要讨厌自己。    他察觉到自己对他动过杀心。    “我很惊讶。”容景谦摇头,“惊讶皇姐为何忽然告诉我真相。”    容常曦膝盖有点疼,索性一屁股坐在脚后跟上,这样她比容景谦矮了一大截,她仰着头,如同他后来长个儿后,自己所痛恨的那般仰视他:“你不好奇吗,我为什么要杀你。”    “皇姐讨厌我,我入宫前便知道。”容景谦端正地坐着,一板一眼地回答。    “我是讨厌你。但我想杀你,其实只是因为你才入宫,就说我俗不可耐。”容常曦避开上一世的问题,半真半假地说。    容景谦道:“我不曾这样说过。”    容常曦冷笑:“你是没直说,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那假莲,在你心中,就是俗不可耐,你却说我如它一般。”    容景谦不语,似在回忆此事,片刻后才道:“我那时,并不知莲花是假的。”    这个回答居然如此无懈可击,容常曦噎了一下,之前在心里计算好的话完全没法说了,她只好道:“那御书房前,你为何要松手,让我摔了个底朝天?”    “是皇姐命我松手。”    “为何要带我去衡玉园吓唬我?”    “我不知皇姐会那般害怕。”    容景谦答的又快又陈恳,容常曦竟也有点被说服了,她张了张嘴,最后说:“容景谦,你不可能不恨我。”    她眼中映出容景谦平和的面容,和他身后燃着的十几盏长明灯。    “你在宫内受冷眼,是因为我,容景兴容景昊他们欺负你,也是因为我,父皇不看重你,更是因为我。你不恨我不讨厌我,怎么可能?”    容景谦低下头,沉默了。    他果然是讨厌自己的。    容常曦非但不生气,还有点终于让容景谦无话可说的小自得,不料容景谦半响抬起头,忽然道:“我可以问皇姐一个问题吗?”    “什么?”    “皇姐去年,为何忽然停了明光行宫的药材年俸?”    容常曦一怔。    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容景谦曾在明光行宫的那棵大樟树上问过她,一模一样。    他为何如此在意这件事?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容常曦迎上容景谦认真的神色,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被吊在树上摇晃的记忆太过惨痛,她竟无法像上辈子一样理直气壮地说出真实的原因,容常曦尽量自然地说:“明光行宫?此事我毫不知情,想来是手下的人擅作主张。怎么了?”    容景谦盯着容常曦,片刻后摇摇头:“没怎么。”    他这回的反应比上次要正常多了,至少没忽然发癫,容常曦晓得这个回答比真相要让他能接受,心中的好奇也不由得更甚:“明光行宫,那不是你出生的地方吗?到底怎么了,你若不说清楚,明早就不能好好地走出这个神殿。”    当然了,说清楚了也不能走出去……    容景谦仰头,看着高高在上却无面的山神大像,他的侧脸在跳跃的烛火下,罕见地显露出忧郁的神色:“皇姐本该知道。”    容常曦更加迷茫,又听得他说:“只是大约都忘记了……五年前,皇姐去过一次明光行宫,彼时我母妃,仍是下人身份,身染重疾,不日将亡。我于樟树下哭泣,皇姐以为我是鬼魅,令守卫将我揪了出来,问明缘由后,将行宫里你名下的名贵药材都赏给了我母妃,并说要提供到她病好为止。”    “什么……”容常曦的双眼逐渐睁大,容景谦这样说,她似乎也有了一些印象,可那印象实在太过模糊了……    容景谦继续道:“母妃身体渐好,但仍需人参续命,母妃擅医,本打算带我离开行宫,去山上采药为生,我劝母妃留下,说皇姐已允诺,每年的年俸都用来给母妃购买药材……去年母妃再次发病,皇姐却忽停年俸,母妃医治不及时……就此离世了。”    “我不恨皇姐,因若非皇姐,母妃早已病逝。”容景谦双目微合,面色平静,声音听着也并不悲伤,“我只恨自己,将母妃的命系在他人手中。”    噼啪。    烛花忽然爆开,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一时间静极的神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容常曦隐隐约约想起一点零碎至极的画面,她那时才六岁,第一次去明光行宫,以为闹鬼,后来发现是个小宫人在哭。而这也就是她所能回忆起的所有事情了,因为对她而言,随手赏赐一个下人药材,远不如差点被鬼吓哭来的印象深刻。    她愣愣地看着容景谦,容景谦仍闭着眼,也不知在悼念谁。    容常曦想起前世的那些细枝末节,她说明光行宫的下人擅自用她的年俸买贵重药材,说静贵人恬不知耻,说自己可以毁了她的墓地和牌位……    她什么也不记得了,不记得那个在行宫里哭泣的小孩是容景谦——即便容景谦后来在宫内也曾被当做鬼魅,她不记得自己一时兴起,给了静贵人活下来的希望,又将此事抛之脑后,让人停了年俸。    虽然这辈子还没发生他们再度去明光行宫的事,但她莫名地心虚,她甚至不敢去想,上一世的容景谦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入宫,而后发现这个皇姐对自己毫无印象,甚至对他充满厌弃,让他初入宫的那几年,极为悲惨地活着。    一个因为宫人哭泣,就给出最好药材的皇姐,却以她能想到的最恶毒的方式对待自己的亲弟弟,年幼的容景谦大概很难理解这是为什么,他或许满腹疑问,或许数次想要询问,或许有诸般猜测,以最大的恶意,或最好的角度。    最后他终于意识到容常曦自己根本不会提起此事,于是在他们两个之间气氛最好的时刻,他还是问了出口,然后得到了一个全然不意外,却让人失望至极的答案。    正如容景谦自己所说,他无法指责容常曦,容常曦的初衷是好的,他甚至不能为这件事报复容常曦,他能做的,仅仅是把容常曦吊在那儿,然后任由她摔在地上。    刚刚容景谦说自己错了,上辈子他也是这么说的,他说皇姐哪里有错,错的是我。    容常曦很艰难地开口:“你……为何要问?”    容景谦侧头看她,有些不解。    容常曦胸膛剧烈起伏着:“我的为人,你很清楚……你大可以,用最坏的想法来揣测我,为何还要问?”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容景谦道。    容常曦原本还在震惊中没有回神,闻言傻了,下意识说:“啊?”    容景谦道:“……不臆测,不绝对,不固执,不自鸣。”    容常曦反应过来,这好像是他们曾经学过书册上的东西,只是她当时没认真听,后来也更不可能记得,她道:“但你对我仍心怀希望,否则过了这么多年,你不会再问。”    其实这句话她是想对上辈子的容景谦说的。    而能回答她的,只有眼前这个容景谦,他还没有上辈子那个容景谦经历那么多,他只有十一岁,过的也没那么苦,相对坦诚许多。    “或许。”容景谦睁开眼睛,侧头去看容常曦,在他冰冷的神色中,隐藏了一分释然,“但还好我问了,不是吗?毕竟只是下人所为。”    没错,眼前这个容景谦因为虚假的答案,收获了一份虚假的平静。    而那个容景谦……    毫无疑问,容常曦把他心底唯一的,仅存的那么点希望给打碎的一干二净,甚至后来还想着要更加嚣张,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定要赢回来,无论是她出言诋毁静贵人也好,还是叶潇曼的事情也好,甚至还有再后来……当然,容景谦全部加倍还给了她。    在这个西灵山有些寒冷的夜里,容常曦忽然弄懂了很多事情,十五岁前的容景谦打不还口骂不还手,而十五岁后他们不太常见面,但每每交锋,她都落在下乘。    可明明不是这样的!    也不该是这样……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是因为他还没有那个本事,后来他长大了,聪明且强悍,所以才能处处制衡她。    只是那杯酒,和那套宫服——容常曦之前认定了容景谦是打算侮辱她,看她从公主变成一个任人欺辱的宫人,现在想来,这大概是容景谦对她最后的宽恕,他给了她选择,且他深知容常曦怕死。    他难以善待容常曦,但终归是给了容常曦一条生路。    狂风做浪哪得安,机关算尽空水篮……山神告诉过她了。    她想方设法地去害容景谦,未必能让事情变得更好,甚至容景谦死了以后,或许所有的事态都会往不可预知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她甚至可能会比上一世更惨!    容常曦仍不觉得容景谦是个好人,他仍旧阴郁古怪,满腹心思,小肚鸡肠,手段毒辣,难以捉摸……但最起码,他比自己想的要好,他并非完全没有人性。    居然是此时,偏偏是此时!    那个神经兮兮,难以看透的容景谦,被她看到一点真相。    上一世,她冷眼看着容景谦被欺负,甚至自己也出言奚落的时候,他沉默地忍受着,偶尔微微抬眼看她,又很快挪开视线,容常曦被他看的心中烦躁,觉得这人心事太重,迟早要报复自己,她并不是一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人,不论是现在,还是曾经。    她哪里能从那几乎微不可察的一眼又一眼中,看出小小的容景谦在想什么?    她哪里能料到,那团黑色的雾气散开后,也曾有明光行宫的花团锦簇,后来逐渐在皇宫中腐烂枯萎?    倘若自己能好好待他,就算他是天选之人,最后还是当了皇帝,或许皇兄们不会惨死,她也不必遭受那样的生死抉择,他们可以兄友弟恭,姐弟和睦,容景谦登基后,甚至还可以为自己亲爱的皇姐,以及惺惺相惜一路扶持的友人赐婚。    容常曦的脑子一阵阵的发昏,她的思绪一时间混乱到了极致,最后她说:“容景谦……你赶紧出去。”    她的声音太过慌张,容景谦不解地说:“我们要在此跪到明早。”    “不行,你赶紧出去……”容常曦她随手拿起地上的一个团蒲去丢容景谦,“立刻!”    明明上一刻还好好的,这时候却忽然发怒,容景谦显然对此已很习惯,他不再说话,垂眸离开。    神殿外守着的两个侍从很为难地拦住了容景谦的去路,道:“七殿下……”    容常曦的怒吼从里头传出来:“不准拦他!让他走!本宫看到他就烦,要本宫和他共处一室到明早,本宫死了算了!”    那两个侍从看着一脸平静的容景谦,心中生出一点同情,最后还是让开了点。    容景谦道:“不必担心,我会直接去找父皇。”    两个侍从立刻点头如捣蒜,感叹七殿下的体贴。    而神殿里头,容景谦才走,容常曦便深感疲惫,她才发觉到不对,便双眼一闭,栽倒了过去。    昏睡前容常曦意识到一件事。    叶潇曼这个蠢货拿错药丸了。    容常曦让她拿的,是提前准备好了的解毒丸,防曼舌花花毒的。    而叶潇曼毫无疑问给她拿了四皇子准备的安神丸。    摆放着数盏长明灯的桌下,有三盆她早上偷偷移过来的曼舌花,而她本打算和容景谦在此待上一晚。    ***    皇帝与陈鹤下棋,闭门不见人,容景谦乖巧地在外站了一个时辰,才见到了父皇,皇帝听说他被容常曦赶了出来,大为无奈,领着容景谦回神殿。    门口两个侍从松了口气的表情验证了容景谦的说法,皇帝叹息一声,推开神殿,发现容常曦居然睡着了,大咧咧地躺在地上。    他摇头俯身,要喊醒容常曦,却忽然闻见淡淡的花香。    而躺在地上的容常曦显得过于安静,甚至,她的胸膛没有一点起伏。    十一岁的公主如她所言“让我和他待一晚上不如去死”,悄无声息地死在了神殿内。    康显公主死于安顺二十一年,年仅十一岁。    死因乃是花毒。    ☆、旧仇1    “常曦, 常曦!快醒醒!”    好吵。    容常曦皱着眉头,头痛欲裂, 还有个不识相的家伙一直在试图叫醒她。    她疲惫地翻了个身, 想要继续休息,那家伙却伸手摇了摇她的肩膀, 容常曦不耐烦地睁开眼, 张嘴就要骂人,却见容景兴一脸慌张地看着自己。    容景兴?    他怎么在这里?她不是在西灵山神殿吗?还被花给毒昏了……    容常曦忽然发觉自己并不在神殿, 也不在西灵山,这是个装饰颇为奢华的帐篷, 是每年秋猎她的住所, 还不等容常曦想出个所以然来, 容景兴又着急地说:“大事不妙。”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语气却很惊慌:“胡达那边打过来了。”    容常曦揉了揉太阳穴,觉得那儿还是突突地痛:“胡达?没事儿……”    “什么没事儿呀。”容景兴着急道, “他们可汗的二儿子,阿扎布都打到河套来了!若居庸关守不住, 那么,那么……”    他急的好似一个陀螺,在容常曦的帐篷里打着转, 容常曦终于意识到这是什么时候。    安顺二十六年的秋天。    这一年的秋天来的晚,走的早,他们才到东睦猎场,便听闻边塞大雪连天, 即将正式入冬,东北那边女桢才与吕将军大战一场,暂得喘息,却不料平日只是小打小闹的西边的胡达族竟韬光养晦了大半年后,由二王子阿扎布亲率五万精兵南下——这一路,竟是畅通无阻。    除了零散的驻兵,因那些王亲贵族的猎场与牧马场连年朝北扩张,原本的守备军也被接连撤回,看似牢不可摧的西北边防在蓝山口被突破后,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个能及时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大家都觉得胡达最多如以往一样,在边境掠夺后潇洒离开,蓝山口破了,只是受难多了个青州与贺州罢了,他们抢够了自然会离开。    可阿扎布偏不,他抢完了青州贺州,补充了兵马,誓要让胡达的族人过一个温饱富足的冬天,他没有掉头,领着五万精兵继续朝着东南而行,及至河套,遭总兵指挥史和游击将军极力顽抗,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却还是拿下河套,直逼居庸关。    若居庸关破了,则京城门户大开,他可占据京城,继续往东,来东睦猎场,生擒这群王国贵族,包括至高无上的皇帝。    此时从南方调兵已完全来不及,他们在东睦猎场留滞,大臣们进谏求皇帝不要贸然回京,可皇帝也不想南下,简直就是弃城而逃,区区五万胡达精兵,凭什么让他就这样慌乱逃窜?!    无论是过去,还是此时,容常曦都无法理解这个时候情况有多么危急,她迷茫地站起来,只说:“不会有事的。”    有容景谦呢,她后来才知道,容景谦率大半御林军,奔赴居庸关,单兵入阵,烧了对方大半粮草,姜帆率兵夜突袭,他从侧翼伏击,利用居庸关的险地,双方恶战两场,姜帆战死,容景谦重伤,大炆险胜,阿扎布却想再拼死一击,好在援兵逐渐赶来,阿扎布还有个恐惧阿扎布立功太过的哥哥阿列坤达,也不知从了什么办法,胡达可汗疯狂催促阿扎布回胡达,阿扎布只好领着残兵悻然撤离,甚至不敢久留再多掠夺一些马匹丝绸。    容景兴着急的都要哭了,容常曦心也砰砰地跳,她披上厚厚的大氅,随着容景兴往外走,吓她一跳,外头天色昏沉,只燃着几把即将熄灭的火把,东睦猎场的树已全枯了,寂寥似苍原,所有的人都站在帐篷外,不知在眺望着什么。    一抹亮光从墨色的天际擦过,又快速坠落,不知谁家的女子,欢快地说了声“是流星吗”,无人应答,整个猎场寂寂,容常曦喉头干涩地道:“没事的……容景谦会打赢的……”    容景兴忽然回头吃惊地看着她:“常曦,你在说什么?!容景谦早就死了!五年前他就死在西灵山上了!”    容常曦瞪大了眼睛,她还想再问,容景兴却忽然不见了,容常曦恐慌地看着周围,发现刚刚乌压压的人全部不见了,可怖的夜色与寒风中,只剩下她一人,容常曦捂住嘴,慌乱地甚至不知该往哪里走,只有不远处一颗枯树下还站着身披雪白大氅的女子,那女子扶着树干,还在眺望远处,一直在说,是星星落下了吗?    容常曦不敢相信地一步一步走近那个女子,女子却忽然回头了,那是容常曦日日夜夜,在镜中看到的容颜。容常曦顿住脚步,满脸惊恐,另一个“容常曦”看着她,仍是一派天真:“是流星吗?”    不是。    是居庸关的烽火。    十六岁的容常曦,以为那一点可以窥见的火光是传说中的星子坠落,她并不知原来居庸关这样近,更不知在这样近的地方,正有怎样的生死大战,甚至关乎一国命运……    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容常曦也和其他人一样消失了,下一刻,一个燃烧着的火球猛然砸中了容常曦身边的树木,烈火顿时熊熊,她惊叫一声,场景却忽然一转,她穿着红色的嫁衣,容景兴哭着握着她的手,道:“常曦,到了胡达,你要好好的……”    他身后还有憔悴的父皇,神色莫测的几位皇子,容常曦想张嘴说,要去和亲的不是我,可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给黏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最后她被压上轿子,那四四方方的轿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口棺材,将容常曦牢牢困在其中,她声嘶力竭地去敲打着棺材,却什么也做不到。    她只能反复地告诉自己,不是这样的,不会这样,容景谦没有死,他们不曾输,后来和亲的也不是她……    ***    毫无疑问,原本要去和亲的自然是容常曦——那是上辈子安顺二十八年的年末,离举国震惊的居庸之战已过去两年有余,容景谦起先驻守大同宣府,后又去了辽东,随吕将军奔走,屡立战功,边塞彼时略为平静,容景谦却没有什么要回来的意思。    吕将军认定女桢安静了这些年必有异动,果被他料中,一个副将因妻儿遭虏,假意要自刎,吕将军上前劝慰,他却忽然出手袭击,虽被容景谦给踹翻,那匕首却还是插在了吕将军的胸口上,匕首带毒,吕将军重伤,危在旦夕,女桢趁夜突袭辽东本营,这一仗打的昏天黑地,时间也很长,期间偶有小胜,大部分的时候却是节节败退。    此时西北边的胡达虎视眈眈已久,见辽东那边自顾不暇,有意南下,朝臣纷纷上奏,说这两年虽牧马场已清空,然而驻兵是逐渐才过去,既没有足够厉害的将领,也不够熟悉地形,更何况冬季即将来临,被派去的将士根本还未适应寒冬……    诸如此类,总之就是不能打,否则难免顾此失彼,只怕两边都要受重挫。    最后便是大炆示好,两方商议,以和亲宣誓和平,胡达大王子已有妻子,二王子阿扎布,也就是那个差点率兵攻下居庸关的人,恰好才死了老婆,身边也只有几个姬妾,答应迎娶大炆公主,而众所周知,大炆的公主只有两位,大公主容常凝早就嫁给了孟俊毅,只有个待嫁的十八岁的康显公主,自幼便得盛宠,容颜出众,可惜性子不那么好,以至于迟迟未嫁。    使者是阿扎布的马术老师,皇帝绝不舍得容常曦远嫁,便隐晦地表达了一下容常曦生性傲慢不羁,并不适合和亲,那使者却笑着说,二王子曾驯服烈马十一匹,对此早有耳闻。    言下之意,容常曦这匹烈马迟早也要被二王子驯服,彼时容常曦躲在屏风后,听到这句话,险些冲出去一蹄子踹飞那使者,皇帝也有些不悦地将让使者退下。    容常曦哭哭啼啼地跑出去,只说自己死也不嫁。    皇帝望着她,道:“当真?”    容常曦以为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立刻点头如捣蒜。    皇帝却说:“若是如此,死还不如为家为国,做一些事。”    容常曦不可置信地望着从未不答应自己任何事情的父皇,又听到他说:“常曦乖,朕会给你最好的嫁妆,会让人在胡达给你建个昭阳宫。”    “我不要昭阳宫,我要留在京城,要留在父皇身边……”容常曦垂死挣扎,“父皇,求你了!”    皇帝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常曦,你可想过,若你不嫁,谁嫁?”    容常曦说:“随便谁都行啊!那么多郡主呢,不够还可以另封!”    皇帝道:“阿扎布岂会接受这般的糊弄?”    容常曦这才想到什么,惊呼:“是阿扎布,他是魔鬼,他杀了那么多大炆人,他还差点攻入了京城!父皇,您却要我嫁给他?!”    皇帝很沉着地道:“若是胡达的大王子,或三王子,我反而会犹豫,然而阿扎布……胡达的可汗最后一定是他。常曦,你会成为胡达的可敦,甚至是整个草原的可敦。”    “然后呢?”容常曦道,“父皇!我一辈子都回不来了!这里是我的家!我不要什么草原,我不要当什么可敦,我不要当那个魔鬼的妻子!”    皇帝道:“常曦,你可记得老四的婚事?”    容常曦茫然地看着他,片刻后想起四皇子上个月定下了婚事,他已二十,但因身体太差,一直没有娶亲,且住在宫内。    上个月辽东之战爆发,女桢旁的一个小族合坦便提出过和亲,愿意为大炆一起抵抗女桢,毕竟曾经他们就和亲过。    但合坦远不如胡达,容常曦听闻要和亲,毫不犹豫地拒绝,皇帝甚至没强迫她去和亲,以至于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好在合坦显然也知道康显公主不会嫁过来,合坦单于提出自己有个漂亮的女儿,愿为王妃,于是皇帝便许给了四皇子。    四皇子听闻圣旨,默默无言地答应下来,那未来的王妃已启程,正在路上。    容常曦道:“四皇兄的婚事与我有何干系?!”    皇帝道:“常曦,胡达这次,无人可以替你。”    容常曦失声尖叫道:“父皇,我不要嫁给别人,您不是一直问我,到底属意何人,为何迟迟不肯嫁吗!我说,我说……我中意之人,乃是华大学士次子华君远!”    皇帝却并不惊讶,他道:“华君远确然不错,却与你极不相衬。”    他说了华君远的身世,容常曦自然毫不在意,只道:“我这辈子,非华君远不嫁!”    “常曦,唯独此事,由不得你。”    皇帝见容常曦不肯离开,索性自己走了,容常曦跪坐在御书房冰冷的地上,伏地痛哭,却知此事确实不可能更改,她从未感到如此痛苦和绝望,甚至在心中祈愿,索性此时此刻天就塌下来,所有的人都消亡才好。    不知过了多久,御书房的门被缓缓推开,她以为是父皇去而复返,抬起头却见是华君远,他仍是一袭白衣立在那儿。    容常曦恍惚间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又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发丝都被哭乱,满脸泪痕,一定十分狼狈,她慌张地用袖子去擦拭脸庞,华君远叹了口气,走到她跟前,将自己白色的手帕递给容常曦。    容常曦缓缓接过手帕,几乎又要哭了,她满腹委屈,满腔酸楚,她甚至想对华君远说,你看看你,你这时候来有什么用?都怪你开始不肯娶我,若你娶我了,我现在何必要去和亲?但你现在意识到你不对也行,大不了我同你私奔,我们去江南……    第一个字都还没能说出口,华君远便轻声道:“去了胡达以后,殿下要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说看不懂,我大概用一下读者直升机的评论;女主先是梦到杀了皇弟会有什么后果(居庸关被破,她和亲,朝中无人可力挽狂澜),又想起前世自己的确差点被送去和亲(但最后没去成,也没家人,最后摔死了)    这次回忆是最后一次,回忆完再也没有了!    总结:我以后不尝试这么绕了,大家受累了…………    ☆、旧仇2    容常曦不可置信地看着华君远, 觉得初遇的那个莲仙,那一抹白色的衣角, 都在此刻翩然远去了, 眼前的人徒然变得面目可憎。    华君远似是没有看到她的震惊一般,朝着容常曦伸出手:“地上凉, 殿下起来。”    那双洁白如玉的手停在容常曦面前, 而容常曦脑中一片浑噩,竟还是将手搭在了华君远的手上。    这是他们第一次有肢体接触, 也是最后一次。    华君远的手微热,他握着容常曦的手, 并不太过使力, 将容常曦扶起来之后, 又很有礼数地立刻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殿下可愿随在下在宫内走走?圣上允许了。”    容常曦又从绝境出感觉到一点别的什么,华君远来此, 想必是父皇搬来的救兵,既是父皇开了金口, 那么华君远除了劝自己去和亲,还能说什么呢?可他说完了,本可以就这样走了, 他却要同自己在宫内到处走走,想必还是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    神思恍惚的容常曦点点头,跟着华君远走了出去,一路畅通无阻, 他们不可进无人的地方,只能在外走着,最后华君远将她带到御花园内,近日这里修了个摘星楼,此楼颇高,两人走到台上,可看见四周的景致。    那是秋末冬初,御花园内梅花已零星地开了,华君远倚栏远眺:“殿下的昭阳宫在何处?”    容常曦茫然片刻,最后遥遥指了个方位。    华君远道:“是南面最大的那个?”    容常曦点头。    华君远道:“听闻昭阳宫中,还有个明瑟殿,收藏着各地珍宝,价值连城。”    容常曦越发茫然,又点头。    华君远收回目光,侧身与她对视:“殿下可知这花园,这亭台,那昭阳宫,明瑟殿,还有其中的宝物,从何而来?”    容常曦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华君远道:“皆是民脂民膏。”    “可我是公主……”容常曦莫名地慌张,口不择言地说,“这不都是天经地义的吗?!”    “没错,是天经地义。”华君远安抚地道,“我并没有要指责殿下的意思,殿下是公主,臣民所贡献的,和你所享受的,都理所应当。同样的,殿下身为大炆公主,为臣民付出,也是天经地义。”    容常曦摇头:“不是这样的……你,你这是歪理。再说了,凭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华君远轻轻叹了口气:“殿下,若不是你,那该是谁?”    “爱谁谁!”容常曦有点失控,“总之不该是我!就算大皇姐已成亲了,那其他的郡主呢?还有,凭什么就是公主要受这样的苦!这些皇子——”    华君远道:“合坦公主一来京城,便会与四皇子成亲。大皇子早有家室,封地在青州,如今蓝山口有洪大将军把守,牢不可破,青州百姓安康,在大皇子的管理下欣欣向荣。二皇子曾被派去荒蛮之地,三皇子也曾奔赴豫州治理水利,七皇子……我不必再说。”    他虽避开了五皇子六皇子,但容常曦也知道自己这时候没必要再揪着这个再说什么了,她是知道的,就连废物如容景兴容景昊,也曾奉命去外地办事。    容常曦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在逐渐流逝,她轻声道:“容景谦既然在打仗,那为什么还要我去和亲,我知道胡达和女桢不是一伙的,可他就不能一道把胡达给灭了吗?”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了,华君远显然也有些无言,大约是没见过如此冥顽不灵的。    华君远道:“殿下不知辽东那边的消息吗?吕将军遭偷袭,身负重伤,女桢来犯,如今七殿下背水一战,极为凶险,若非如此,圣上又怎会让殿下你去和亲?”    容常曦倚在栏杆边,又有点想哭了,其实她也不是完全不知道现在的状况,可越是知道,越是让人绝望,她说:“华君远,你知不知道我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华君远不语。    容常曦落下一串泪来,她望着御花园的景致哽咽道:“塞外只有如此刻一般寒冷的冬天,没有御花园,没有昭阳宫,更没有我想见的人。我会嫁给一个残暴的,我根本不可能喜欢上的人,我还要为他生儿育女,最后死在那里,那里好远,真的好远,送行的轿子,要不眠不休走两个多月……”    华君远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容常曦心里一片冰凉,几乎是用破罐子破摔的想法道:“而我喜欢的人……从前,不肯娶我,现在,还在劝我去那么远的地方。”    她喜欢华君远,这在华君远心里本就不算秘密,她表现的已足够明显,只是华君远擅长装傻,她偏要在这种时候戳破这层窗户纸。    华君远果然一时有些愕然,随即叹息道:“殿下,我非良人。”    容常曦看着他,一边哭一边道:“你永远都是这样,虚伪!你根本就是自己看不上我,却总是假惺惺地退让,仿佛真的是你配不上本宫!良人,什么叫良人,那个阿扎布就是良人了吗?!你若不喜欢我,当初为什么要对我笑!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替我找回玉镯,为什么这些年都不娶妻!”    她伸手去打华君远,华君远默默受着:“是我做错了。”    尽管容常曦已失仪态,他仍是这样沉着冷静,顺着容常曦的话说自己做错了,仿佛容常曦说的那些事情,他确实不该去做,可事实是,他做的这些事,是支撑容常曦这些年不妥协的动力。    但她终究是要妥协的,容常曦哭的有些累了,华君远步步退让的模样更是让她心灰意冷,她往下看,风起,落叶旋落,容常曦忽然想到,若她这一刻往下跳去,或许也会似落叶一般,而唯一能看到这个景致的,只有华君远,她也就是要他看到。    容常曦身形微动,华君远下意识抓住她的衣角,道:“殿下!”    他竟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容常曦抽回自己的衣角,盯着他:“华君远,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讨厌?”    华君远蹙眉:“殿下何以这样想?”    “你与容景谦关系那么亲近,他肯定没少说我坏话……不,不用他说,本宫是什么样的人,你肯定也知晓几分。”容常曦深吸一口气,“我想想,其他人会怎么说我?喜怒无常,挥霍无度,骄奢淫逸?”    华君远道:“他人如何说,与我如何看,毫无干系。”    仅仅是这句话,竟让容常曦心中宽慰不少,她忍着泪,道:“其实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坏,我在你眼里是不是毫无长处?其实我总是有那么点长处的。可惜你不会知道,你也不想知道。”    华君远不说话,容常曦吸吸鼻子,道:“你放心,本宫不会寻死。你说的对,你们说的都对,本宫是大炆的公主,和亲什么的,理所当然,太傅给我们说过那么多和亲的故事呢,嫁给臭老头的都有,我还算幸运的。和亲就和亲,将来史书上提起我,肯定说我是个特别好的公主,为家为国,远嫁胡达。”    华君远点头:“嗯。”    “我管史书上写什么啊!”容常曦狠狠一拍栏杆,怒火又涌上心头,“人都死了!他们夸我好还是说我坏,与我何干啊!到时候我陵上都长草了!”    华君远估计是没见过容常曦这么神经的女人,一时间愣住了,容常曦又忽然缓下来,轻声道:“但是我在乎你怎么看我的。你和父皇都要我嫁,那好,我嫁,但是华君远,你不要忘记我,你要记住我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公主,只是你太笨了,所以没有当我的驸马。”    华君远安静地看着她,最后说:“我永远不会忘记。”    容常曦前所未有的轻松,她擦掉眼泪,转身慢慢走了下去,华君远没有跟下来,容常曦拖着裙子走出御花园的时候,回头望着揽星台,华君远还在上面,她看不清他在看何处,但觉得他应该是在看自己,于是她只能又挤出一个笑容,然后再没回头地离开。    她在华君远面前总是脑子不太清楚,想着既然和亲的事情无法改变,就尽量潇洒一点,结果才回昭阳宫便把肠子悔青了,一想到自己真的松口要嫁给那个什么鬼二王子,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掉,尤笑怎么劝也没用。    容常曦三天滴水未进,这是她第一次用上绝食这种烂招,可皇帝却并未来过昭阳宫,容常曦绝望地在尤笑的搀扶下重新进食,然后开始挑选要带那些东西去胡达。    她觉得一切都像噩梦一样,可这分明不是梦。    容常曦浑浑噩噩地过了小半个月,那边胡达使节都已快要带着好消息回胡达了,叶潇曼却忽然跟着叶郡王进宫,且来了昭阳宫。    彼时容常曦瘦的几乎不成人形,憔悴二字几乎都写在了脸上,听到叶潇曼的通报说要见自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恶狠狠地想,叶潇曼和她又不熟,这种时候巴巴地跑来,是看自己笑话呢。    可叶潇曼不肯走,在外等了很久,最后容常曦也想通了,叶潇曼胆敢嚣张一下,自己就赏她巴掌,这可是她最后一次能惩治情敌的机会了。    叶潇曼慢慢走进来,全然不是容常曦想象中的胜者姿态,她的憔悴和容常曦几乎不分上下,瘦的几乎要被风吹去,丝毫不见平日神采飞扬的模样,容常曦有点莫名地看着她,叶潇曼看了一眼尤笑,容常曦点点头,尤笑退下,寝宫里便只剩下她与叶潇曼,叶潇曼开门见山地道:“殿下,我愿意替你去和亲。”    容常曦呆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第一反应竟然是摇头:“胡达那边不会答应的。”    叶潇曼说:“我与胡达的使节谈过,他飞书给二王子,二王子已同意了,只要公主你和圣上同意,这件事便……”    “本宫同意,本宫同意!”容常曦一骨碌坐起来,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她痛地嗷了一声,才敢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父皇一定也会同意的,他可舍不得我了。可是,可是你怎么让阿扎布同意的?还有,你为什么愿意替我去和亲?”    叶潇曼道:“我母亲是合坦公主,二王子的生母,正是我母亲的亲姐姐。二王子……乃是我的表兄。”    容常曦惊讶道:“还有这一茬?”    那他当初攻居庸关,倒是丝毫不留情面啊?!    叶潇曼点头:“此事,只有合坦人知晓,因当年合坦同时将一对亲姐妹分别送去胡达和大炆,深觉丢人,想方设法瞒了下来。我同二王子说了此事,说我对故土向往已久,想回到草原看看,也想看看我的姨妈……他同意了。只要圣上给我加封个名号,让我足以与阿扎布匹配。”    容常曦被这意外之喜冲的晕头转向,但叶潇曼的说辞显然有所保留,她仍有些不敢相信,道:“那,那你不会舍不得这里的一切吗?这里的一草一木,还有叶大人,还有你的意中人……”    她这时候才又想起来,叶潇曼可是和华君远有点什么的。    叶潇曼有些意外地看着容常曦:“殿下知道我与他的事情?”    容常曦心情复杂地点点头:“当然。”    “那殿下想必也知道,我与他是不可能的。”叶潇曼无比酸涩地道,“既然不能与所爱之人成亲,我也不想嫁给其他人,倒不如去草原,我想看看我生母曾生活的地方。何况殿下如此不想远嫁胡达,我替你去,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容常曦道:“你怎么知道我很不想去胡达?是华君远告诉你的?”    叶潇曼一愣,并未正面回答,只道:“若殿下同意,请尽快告诉圣上,否则迟恐生变。”    容常曦不依不饶地道:“真的是华君远告诉你的?他、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他也不想我去和亲,是吗?”    华君远竟让叶潇曼来替自己和亲?!    一时间容常曦脑子里全是华君远为了自己,求叶潇曼代替她的场景,之前叶潇曼说的那一大堆理由完全被她给刻意忽视和遗忘了,她满心欢喜,觉得自己几乎要飘起来,又想到叶潇曼要代替自己,似乎不适合在叶潇曼面前表露的太过欣喜,只能再次询问:“你当真……愿意替我?”    叶潇曼仍是点头:“我只有一件事,想请殿下替我去做。”    “你说!”容常曦道,“无论你要什么嫁妆都行,明瑟殿的东西你看什么只管拿去!整个搬走都行!”    叶潇曼爽朗地大笑起来,而后道:“不是的,殿下,我只希望我离开后,你能替我照顾好那个人。”    容常曦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在说华君远,当即点头:“你放心,你不说我也会对他好的。”    叶潇曼不无苦涩地又笑了笑后离开,容常曦愣了好一会儿,跳起来去找皇帝,皇帝闻言,也是惊讶万分,最后两方确认又确认,那使节表示阿扎布确实同意让叶潇曼去和亲,皇帝也不再犹豫,将叶潇曼封为平良公主。    过了半个月,在合坦公主即将到来时,平良公主声势浩大地离开了京城,远赴胡达,而与她同行的使节,正是华君远。    华君远要去当使节,容常曦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们毕竟有过一段情,华君远不舍得也是当然的,何况他竟能让叶潇曼去替自己,容常曦想,她对华君远已别无所求了,她心满意足,等着华君远回京后迎娶自己,一边挑选衣料,打算在一个月后四皇子与合坦公主阿依澜的婚事上穿,然而这华服还没做出来,四皇子旧疾突发,在合坦公主入京的次日,因病身亡。    ☆、旧仇3    红事骤变白事, 加之战事吃紧,宫内气氛登时萧然, 那位可怜的公主阿依澜留在了大炆, 暂住宫内,皇帝并未强迫她转嫁于自己, 只是说让她自己可自由选择,    容常曦与四皇子关系实在一般,两人几乎没见过几次面, 可毕竟是兄长早夭,容常曦还是有几分难过, 紫禁城内一片缟素, 淑妃信佛, 身着素衣,跪在一旁,神色安静地拨动着佛珠串, 容常曦上前想要宽慰她,她却冷静地说所有人都终归尘土, 没什么好宽慰的,容常曦被这句话给触动,反而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    四皇子去世后过了一段时日, 冬日冰雪逐渐消融之际,辽东那边终于传来了好消息,容景谦在合坦和胡达的帮助下大胜,女桢伤亡惨重, 一路败退。    得知此事后众人都松了口气,容常曦在松了口气之余,又忍不住为这带领胜利的人是容景谦而感到烦恼。    春季来临,容常曦的十九岁诞辰也即将到来,她心心念念着华君远该回来了,打算让裁缝将之前做了一半的华服继续做完,好在诞辰宴上穿着,华君远这回不知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礼物。    但容常曦没等来华君远,甚至没等来自己的诞辰宴,她很难忘记那一日,迷迷糊糊被喊醒,换上庄重的衣服,同父皇和几个皇兄一起登上紫禁城外的城墙,她看见朱雀街上御林军两列排开,得到特许的百姓们站在御林军后,有些在欢呼,有些手中拿着花,一路往外,乍一眼看去,根本看不到头。    她愣愣地说:“这是干什么?吕将军要回来了?”    容景思道:“嗯,还有景谦。”    容常曦一惊,侧头去看同样吃惊的容景兴,容景兴显然是知道他们要回来的,他吃惊的是百姓们的热情居然如此高涨,虽然以往吕将军回来,百姓们也是夹道欢迎,但没有一次像这样都跑到朱雀街上来了。    欢呼声一阵阵从远处传来,接着是有秩序的马蹄哒哒声,吕将军在最前,身侧后方便是容景谦——容常曦几乎认不出他了,他身骑白马,高大挺拔,穿着锃亮的深色战盔,身后黑色的披风微晃,好似这青天白日,忽降一道黑色的闪电,极符合所有人想象中年轻“战神”的模样,容常曦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莫名有些让人害怕。    百姓们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欢呼着喊着他与吕将军的名字,大胆的姑娘用花去丢容景谦,却又小心地不至于真的砸到他,他们在宫门前勒住马,吕将军因为还受着伤,由人搀扶着,看动作有些吃力,容景谦身姿飒爽地翻身落地,一只膝盖跪地,遥遥对着皇帝行礼。    皇帝大笑,扬声让二人赶紧入宫,最后在百姓们震天的欢呼声中结束了这场盛大的迎接。    容景谦一回来,宫内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大家第一次几乎要忘记容常曦的生日,他们忙着给容景谦办接风洗尘宴,忙着为容景谦挑选府邸,甚至是安排亲事,又说他久未归京,想必有诸多不适,皇帝更是给他封了个穆王,除此之外的封赏,容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