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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今天一天,微醺都显得要比平日寡言沉默了,再也不肆无忌惮地拉着颜夕说话,一行一举都小心翼翼的,不知为何,颜夕反倒觉得心里闷闷的。    除夕当天官员们是不用上朝的,加上今天也是蒋大人最疼爱的六姑娘的生辰,所以早一个月蒋戚耀就再三提醒筹备生辰当天的宴席,自己更是提前在生辰前物色了戏班打算在当天给微醺一个惊喜。    早在晌午之前,宴席就已经开始了。女孩儿的生辰,请的也基本是本族的亲朋,不过也足以把前庭挤满。    花厅前面临时搭了个红绸木架台,台架子上缀满了鲜花。微醺不由地抓过一旁忙活的敛秋问:“敛秋,这花架子用来干啥?”    敛秋瞅了瞅三老爷,笑得诡秘:“姑娘一会儿就知道了。”    微醺又看了看身旁的爹,发现她爹平常严肃的唇边也挂了一丝诡秘的笑,有点不解地朝他眨了眨眼。    酒过一巡,红衣鬟髻水袖蛇腰的伶人徐徐上花台。起始掩面,银袖一挥,玉面丹唇,开始吟哦:    “花香绕径东风细,竹影横阶淡月明.我红娘,今早小姐着我送书与张生,当面呢,有许多假意,原来书中暗约张生在后园相会.小姐呢也不对我说,我也只做不知.且到其间,看她怎生瞒我.”    微醺双眸逐渐放大,眸光闪闪,惊喜地转头看着她爹:“爹,这是…”    蒋戚耀哈哈大笑,敛袖抚了抚微醺的头,眼内溺满着爱道:“爹知道你喜欢西厢记,这次去滁州的时候特地替你留意了,这郑家班的台可能上的很,正常得排到明年开春去,我闺女的生辰可等不了。”    “那、那您怎么安排下来的?”微醺仰着头,孺慕地看着他。    微醺在这个时空里,最疼她的唯有这个爹了。她爹表面看似严厉,但实则心肠是很柔软的。记得有一次,微醺养在翠竹苑的鹦鹉飞走了,伤心得整日里吃不下饭。    她爹知道了,虽然明面上笑她眼皮子浅,但还是亲自带着小厮们沿街沿巷把它找回来了。最后那只鸟栖息在城郊荒山的一棵老榕树上,是她爹伏了一夜才抓回来的。    事后微醺是从敛秋口中得知的,那时候就因为这件事敛秋与柳六的关系越来越近。    “你猜猜。”她爹一脸促狭。    后来还是候在一旁的柳六忍不住搭腔道:“三爷亲自跑了几个城,把预约的那几家阐明原因并赔罪,也因为这样那次去的滁州才耽误恁长时间的。”    微醺有些愧疚道:“那、可以换成别家的呀,这对别人来说兴许也颇有意义在的,这样撬墙根会不会不大好?”    蒋戚耀搁下酒盏颐指道:“那怎么能一样?盛名五洲的四大戏班中,唯有郑家班独占头筹,你说那怎么能一样?”    柳六笑了笑,解释道:“六姑娘,你怎么也得相信三爷的人呀。三爷是特意放下身段,化名成普通秀才,只动之以情,态度谦卑,那些人是看三爷爱女情切,才好意成全的。”    微醺笑了笑,往爹爹脸上亲了一口:“爹您真坏!怎能骗人呢?”    她爹捏捏她粉嫩的脸蛋,笑声更大了。    同席上的冯氏早已憋得脸发青,侯爵世家何时有见过爹娘和孩子这般行为肆意的?谁不是恭恭谨谨守礼对父母敬而畏之的?偏他蒋戚耀还一副好受的样子。    放着细节不说,就是这次生辰宴已经是做得过于明显了。一般的闺秀姑娘生辰最多是红封一给,哪还有给设宴的?尽然是家宴。她齐哥儿满月时虽也设宴,却没有如此精心的菜肴,还有那些戏班…    起初蒋戚耀是交给她筹备,但当她把拟定的名目给他过目时,他却一个劲儿地蹙眉摇头。什么龙肝凤髓、豹胎麟脯,怎么珍稀的食材怎么弄。单就熹笋花露这一味小小的甜点,就需要采集上百朵熹微时分的梅花凝霜来烹熬,而且还必须是沾着花心那一点尖尖的。    当初齐哥儿的满月席他可是连看都懒得看,全权由她负责了。    在场的除了冯氏的脸色不好外,还有一个人的脸色也很不好。    侍立在旁的颜夕看着微醺笑靥如花地对着她爹笑,并状似亲昵的行为,看着现场盛大而不宣扬的宴席,精致的菜肴,缀满名贵鲜花的戏台子,技艺精湛的伶人…    他爹是贪官?哼!那他蒋戚耀豪掷千金的本钱就清白?    眉目乖顺地低垂着,袖子里不为人知的地方双手紧攥成拳,指甲几乎陷进皮血。    不知为何,眼目余光瞄见今早以来一直闷闷不乐的小脸,如今灿若花绽地对着另外一个人,他心底的难受又加重了几分。    直到傍晚时分才宴罢,却只是由生辰宴换作守岁宴。往年也一贯如此,蒋府基本上从晌午开始一直到深夜子时,都在宴中,中途吃撑了会就离席歇息一会,聊聊天或打打叶子纸牌,然后再返席。    今年由于几位堂叔伯官运亨通,升了官,蒋戚耀不得不多喝几杯应酬,所以换作守岁宴后不久,他就醉得要离席,由丫鬟小厮们扶着回内庭歇息了。    微醺见爹爹已离席,自个儿在冯氏面前也拘得紧,就也称头晕离席。    颜夕搀着她,踱步游廊,一步一步往映日苑方向走。过了中庭,微醺就站稳了身子,本来扶额的手也放了下来,两眼清明地看着颜夕:“走,不需要扶我的。”    “姑娘不留下守岁?”颜夕问。    微醺摆摆手,露出一个疲惫的笑:“不了,我喜欢热闹,但并不喜欢喧嚣。”    颜夕愕了愕,随即跟了上来,把手伸进怀里,摸寻着。    正当他摸到一本方方正正的东西正欲掏出时,微醺突然转过身来,笑着对他说:“颜夕,我知道你也累了,反正我夜里也不怎么喝水,你就不用值夜了,回房休息去。”    颜夕有点始料不及,往日即使不是他值夜,有时她也会硬拗着让他来陪,说什么长夜漫漫,她又不用睡那么长,一起聊把天消磨消磨。    只是有点失落,颜夕把怀揣的东西又放了回去,好心提醒道:“可是姑娘你…喜欢踹被子…”    微醺定在那里有两瞬,掩唇浅笑,这个笑是今日以来除去对她爹时外,最坦然的笑了:“颜夕,你还会幽默了。”    颜夕傻了,难道他不是照大老实话说的吗?哪里有幽默了。    “你…是不是觉得对着我很拘束?”微醺突然走近,说了一句更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    “因为你总是很沉默的样子,偶尔像是闷闷不乐一样,所以我才想去逗你的。”她叹了叹气,“今晚给你放个假,你可以到南苑聚会守岁。”    除夕这天,有主子侍奉的下人是不能休息的,相反,一些常年在南苑的粗使丫头们却准许晚上聚在一起加菜聚会,生火歌舞来守岁。    颜夕摇了摇头:“不,我在南苑并没有相熟的人。”    “那…你可有想去的地方?你尽管去,玩得开心就好。”微醺笑道,她似乎在替自己弥补着。    “我…并没有觉得拘束。”颜夕小声道。    “啊?什么?”微醺似乎没有听清。    颜夕的脸红了红,摇了摇头道:“罢了,我觉得最能让我平静下来的地方,唯有翠竹苑的七层楼阁上。”    “噢!那你去,放你假了。”微醺慷慨道。    “可是…我…我愿意姑娘陪我同去。”颜夕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其实如果让他一个人走开,反而会觉得抵抗不了心底的那些晦暗,反而是和她在一起时,才会觉得有安心的感觉。    在这么团圆的日子里,他不愿意微醺一个人孤独地睡去,也不愿自己忍受孤寂的折磨。    微醺疑惑地站定,久不言语,潋滟的眸光星星点点,终于微微笑了,满心欢喜地:“好,我去。”    两人提着几个灯笼,颜夕还提了一个食盒,沿着游廊晃荡,烛光摇曳着上了宝阁楼梯,一路宛转直上。    到了顶层,微醺已经觉得身体有点热了,推开槅扇在屋的四周安放好灯笼后立马把身上的裘衣脱掉。    屋里登时被照得红艳艳,还有地上七零八落堆散的书籍显现无遗。    颜夕放下食盒,也找地方安置好几个灯笼。走回微醺身旁,随意捡拾起一本书,胡乱翻开几页,幽叹道:“每次到这里看到这些书籍,我都能感觉自己已经逃逸出世外去了,而这里,就是那个与世隔绝的桃源。”    微醺捧了本《待月西厢记》靠墙而坐,地上已经在早前被颜夕抱了大叠的毛毡铺上了,所以此时坐着可暖和了。    她也胡乱翻了翻书页,遂仰起脸蛋朝颜夕笑笑:“该说每一本书籍是通向另外一个世界的大门,别说得自己很封闭一样。”    颜夕见那被她磨得起了毛边的封面,伸手往怀里搜寻了一阵,终是把那本画册掏了出来。    方正的书遮挡了灯烛发出的光,在微醺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她从字里行间探出头,眯了眯眼,伸手接过了。